司芃不以為意地吐出煙霧,頭稍微一偏:“看什麼,搬東西去。”
她又不兇,可那男人好似怕她,急忙抬著桌子出去。她就這麼百無聊賴地看他們一趟趟地進來出去。
窗外,是灰濛濛不見陽光的天。雨下得這麼勤,雨季要來了吧。
她閉上眼想睡會。睡不著,只想到淩彥齊。想到他終會娶妻生子,過這人世間最幸福美滿的生活。多年後人海中偶遇,也不過把抱著的孩子放到妻子手上,朝她溫柔地一笑:“你還好吧。”他還記著她,也僅就是記著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荒唐刺激,怎抵得過情投意合的伴侶,多年相濡以沫的溫情?
他是從來都不懂、也不需懂,她可否會有萬箭穿心的滋味。
真是不好過。
她別過頭睜開眼,對面盧奶奶從院子出來,拎一個淺灰色的塑膠藤編筐,看來是要去菜市場買菜。雨天地面濕滑,她沒拄柺杖,走得甚慢。司芃的目光一直跟隨她,直到視野裡出現不速之客——一輛滿載貨物加速倒退的三輪車。
這不就是停她店門口那輛三輪車麼?媽的,司芃立馬沖出去,也追不上三個在斜坡上倒退的輪子。她沖到馬路上,朝人大喊:“盧奶奶看後面,有車子。”
盧奶奶倒是聽見了,轉身朝後看,一看就慌神,不知該往左還是往右。步子一亂,摔在原地起不來。三輪車準確無誤地軋過她小腿,前方是圍牆,堵了它的去勢,力道反作用到三輪車身上,“哐當”一聲,一條沒架穩的木椅子落下,打到盧奶奶胳膊上。
這次盧奶奶不是悶哼,而是“哎喲喲”連聲叫喚。
司芃趕過去:“奶奶,你有沒有哪兒撞到了?”一隻手搭過去扶,竟然扶不起來。她心急,沖街對面喊:“快過來扶一把。”
兩個收舊貨的全程目睹車禍的發生,目光交彙,也是同樣的意思,果斷關上貨車廂門,爬上駕駛室,踩著油門,在司芃的目瞪口呆中絕塵而去。
他媽的,連三輪車也不要了。
像是怕她也跑掉,盧奶奶幹巴巴的十個手指都拽緊她胳膊:“司小姐,幫幫我啦,我站不起來。”
“你不要擔心,我先扶你回屋去。”
到了小樓,司芃把盧奶奶襪子扯掉,褲管掄起,看到小腿外側一片淤青腫脹,皮還擦破了。她手指戳過去,盧奶奶忍痛發出“嘶嘶”聲。定是骨折了。八十歲的老人,哪經得起這麼撞。偏偏那兩個混蛋跑得那麼快,她連車牌號碼都沒看清。
“盧奶奶,除了小腿這兒,你還有別的地方弄傷沒?”
“那椅子摔下來,打到我的胳膊。”
“這隻手嗎?你動動,看能不能動。”司芃小心翼翼地問。
盧奶奶伸出左臂繞兩圈:“有點疼,但能動。就是這腿,……”她看向司芃。
司芃嘆口氣:“我帶你去醫院照個片,好不好?”
打車去最近的靈芝區人民醫院。骨科門診號已排滿,只能掛急診。說是急診,也要排隊。等了一個多鐘頭,司芃才推著盧奶奶進去看醫生。醫生一看:“奶奶,這是被車撞了?”
盧奶奶看司芃一眼:“有個三輪車朝我沖過來,我沒站住,摔倒了,車子正好軋到這裡。”
“肇事者呢?”
“呃,”司芃撓撓鼻子,說道:“我叫兩個收舊貨的去我店裡收東西,他們停在外頭的電動車,應該是後面裝太多東西,重心不穩,車往下坡滑,撞到盧奶奶。”
“那他們人啦?”醫生問。
“跑了。”
“跑了?”x射線檢驗單已列印出來,醫生拿過來核對蓋章,多問一句:“奶奶,你今年八十二了?”司芃掛號時,已問過盧奶奶年紀和藥物過敏情況,都寫在病歷本封面。
盧奶奶點頭:“是啊。”
“你打過電話給你兒子女兒了嗎?叫他們趕緊過來。萬一骨折,要住院動手術,必須得家屬簽字。而且牽扯到肇事賠償,”醫生看司芃一眼,“有家屬幫你處理比較好。”他沒把單據給司芃,而是走到門外招來一個護士,單子遞給她,耳語幾句。
護士進來推走盧奶奶,門邊等司芃:“先去繳費,等會我帶你們去做檢查。”
司芃苦笑,出門前低聲問醫生:“醫生,如果骨折動手術,大概多少費用?”
醫生又看她一眼。說實在,能陪老太太來看病,也是不錯的。“起碼一萬,這點錢都不算什麼。”他小聲地說,“關鍵是要打鋼板進去,可受罪了,老太太年紀這麼大,你想想,……,”
他欲言又止的意思,司芃懂。誰家攤上了,都不會輕易放過她。“我責任真的很大麼?”如果不是囊中羞澀,她也不在意要負責任。
“誰碰上誰倒黴。你也先別想太多,先帶人去照片,萬一沒事呢。”
司芃出去,蹲輪椅側邊,說:“盧奶奶,要不你打電話給淩先生。醫生說,照的x光片,必須要家屬簽字,我們才拿得到。”
“為什麼啊?”盧奶奶不解。
司芃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現在醫患矛盾有多尖銳。醫生那麼交代護士,無非是怕還沒來的家屬不相信這次檢驗結果,以後來跟醫院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