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葛牙妹換上了自己在酒肆裡時常穿的質劣,又顏色豔鮮的舊衣服,面兒略略發黃,憔悴的不成樣子,全然不是在書院裡時,穿著他的寬大衣服,發髻一綰,清清素素的道姑模樣。
她垂著頭,長發半披,坐在床沿上,燭光灑在她一側的耳垂上,閃著暖蜜似的光澤。此時瞧著,她貞靜沉穩,尤還是當年大姑娘時的樣子。
不得不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唯能移性的,就是漫長,而又叫人無望的生活了。
丈夫的死固然讓她傷心,可也改變了她曾經毛毛躁躁,總是歇斯底裡的性子。她又重新變回了,曾經的從容和溫和。
收拾好了自己為木匠的一套匣子,康維楨道:“生意隨時都能安排穩妥,便到了涼州,我也不會叫你餓肚子,就只等著你點頭了。”
也不過謙言爾,他有整個渭河縣最大的馱隊,到了何處,都是一方首富。
葛牙妹跟著羅根旺將近二十年,掏心掏肺,在這家裡就像頭老黃牛一樣,也沒從羅老太太那兒把羅根旺的心給奪過來,便對於康維楨,也是一樣的不自信。
男人都是好的,可只要一提到生他養他的娘,瞬間就得變樣子。
想當初羅根旺還好著的時候,就因為葛牙妹偶爾說羅老太太一句不好,可是經常吃他拳頭的。
所以,她雖也覺得康維楨好,三十多歲的成熟男子,斯文清正,溫柔體貼,可他有一個做渭河縣首富的娘,她又怎敢嫁過去?
送著康維楨走了,葛牙妹早沒了睡意,想來想去還是幹活兒最舒服,於是油燈一盞,下到窖裡,三更半夜的,一個人去磨高梁皮子了。
陳淮安是從後門進的州府衙門,王金丹率著幾個小弟,就在自家院門上等著。
陳淮安甫一進門,幾個小弟齊齊垂首,壓低聲兒叫了聲:“二爺!”
“虛頭巴腦的東西,快快散了,拿著銀子吃酒去。”陳淮安說著,丟了幾角碎銀子,就把王金丹給他找來的幾個小弟全打發了。
他是想幹件偷偷摸摸的事兒,可王金丹的性子,什麼都講排場,這就給他找了一溜圈兒的小弟。
陳淮安道:“可盯好了,什麼時候書吏們彌封完考卷,把考卷送去給同考官批閱?”
王金丹道:“咱們頂多,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陳淮安道:“足夠了,筆墨和宣紙是否齊備,趕緊的,我立馬就得用。”
像鄉試,會試這樣極為正規,掌握著儒生們進階命運的考試,其規則是特別嚴格的。
答試題的時候,考生們用的是黑筆,書完文章,交到考官手裡之後,考官會把試卷的名字整個兒彌封,然後交給書吏,由書吏們把文章整個兒再用朱筆謄抄一遍,然後送到同考官手中,由同考官批閱。
這種方式,從很大程度上阻止了考官們在閱卷的時候起私心,因為考生的名字被彌封,就連墨跡,也並非本人的,考官想要巡私舞弊,也無從巡起。
但是科考相對就簡單得多。
在府衙考罷之後,書吏們彌封試卷,省了謄卷這一道工序,直接就會送到同考官處,由同考官來閱卷,閱罷之後,再轉交到提學陸平和學政張寶璐的手中,由他們最終敲定名次,以及參加明年鄉試的人選。
進了王金丹的書房,陳淮安左手執筆,閉眼凝神片刻,想象著自己早晨在府衙大院裡做的文章,再略作潤色,一刻鐘的功夫,用左手書了一篇文章出來。
再接著,他把自己上輩子所答的那份,讓王金丹以自己的筆重新抄了一卷,署上王金丹的名字,便和王金丹兩個趁著書史們還未彌封考卷,送給同考官之時,去調換試捲了。
陳淮安究竟想知道的是,擺脫偏見偏識,他的考卷,在陝西省這些考官的眼裡,究竟能排到第幾。
而上輩子的那一份,又到底能考個第幾。
王金丹就是這府衙的大少爺,對府衙的地形,自然比哪些從陝西省城來的書吏更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