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在他見過羅錦棠六年後,終於,在這大衙裡見面了。
羅錦棠依舊是往日爽朗的樣子,捧起壇子酒來,笑著講起了自家錦堂香的傳承,從天山上的千年融冰之水,講到老窖深儲八十年的沉釀,再到調酒時的口感配比,倒是一丁點兒的私也不藏。
講到最後,她捧出酒盞來,開壇,斟酒,金黃色的酒液如絲如滑,於正午的陽光下拉出一道細而不斷,悠長綿醇的絲兒來。
隨著酒液淌出,撲鼻一股醇香頓時於整座禮部大院裡彌漫開來。
遞給陳淮陽酒盞時,錦棠一手斂著衣衽,輕輕叫了一聲大伯。
陳淮陽接過酒盞來,卻不吃酒,反而轉口問了一句:“弟妹,淮安近來可還好。”
錦棠以為陳淮陽這般難纏,不給情面的人,是不會提及陳淮安這重關系的。
既他問了,也只得回一句:“他如今是北直隸禦史,正在河北賑災督政。”
陳淮陽微抬了抬頭,秀致到頗有幾分娘氣的眉頭挑了挑。
原本坐著的,匠風酒的東家任貴之便站了起來,笑著說道:“陳傳臚當初大鬧禦街,咱們滿京城誰人不知。
皇上器重他,據說也是因此,宮中用酒只用錦堂香。羅東家,咱們皆是作酒的,也皆得有口飯吃,您是陳傳臚的內人,仗著夫威,兩年時間猛然崛起,這京城的生意,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全霸佔了吧。”
陳淮陽也是一笑,和著任貴之的口吻說道:“弟媳站在這裡,本侍郎若不選她的酒,也怕兄弟回家要跪搓板兒,諸位,你們說怎麼辦?”
右侍郎和諸位主事們,因為錦堂香的酒質,口感,一併壇形,其實心裡是認同,想要用錦堂香的,但因為陳淮陽這一句,所有人都閉了嘴,沒人肯多說一句。
匠風的東家任貴之繼續說著:“什麼天山融冰之水,什麼八十年的沉釀,您真正站在這裡,所仰仗的,不就是陳傳臚與他身後的陳首輔,陳家嗎?”
這樣一說,別家酒坊的東家們也紛紛站了起來,指指點點起來:“仗勢欺人啊這是。陳傳臚當初還在禦街上為舉子們找公正了,如今自己上了位,還不是與別人一樣,連生意都要給咱攏斷了。”
更有人說:“陳侍郎,既您早說內定錦堂香不就完了,叫我們來,難道只為了耍猴,就為給羅錦棠一人鬢上貼花兒?”
甚至漸漸兒的,有幾個都罵的過分了,咬著牙罵起髒話來。
推椅子的推椅子,砸板凳的砸板凳,若不為羅錦棠是個婦人,此時只怕都能高聲罵起娘來。
這時候,徜若禮部的官員們制止一下,東家們也就不鬧了。
但是,偏偏非但無人制止,陳淮陽還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便內定了錦堂香,也非是本官內定的,你們沖著本官吼的甚?”
前院已經鬧成一團了。
奉首輔之命,禮部尚書陸延年親自捧了一盞盞酒過來,雙手遞於首輔陳澈。
首輔臉色陰沉,眸中仿積蓄著雷霆一般的怒火,緩緩抿了口酒,隨即將那酒盞遞給陸延年,雙手負於身後,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仿如狼顧,冷冷盯著大院之中正在吵吵嚷嚷的人們。
而於那人群之中,除了著便衣的商人,著官服的禮部官員,最為鮮豔,也最為明亮,挺著股子傲氣高高抬起胸膛,據理力爭的,是個才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
也是這一群大男人之中,唯一的女子。
她是這京城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酒商,羅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