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這一趟,錦棠心頭倒是暢快了許多。
雖說還去了林欽的墓前,但這一日的功夫,她居然整整一天,腦海中都沒有浮現過林欽的臉,也沒有想起過林欽那個人。
難道說,真像葛牙妹說的,林欽的魂魄附在她身上,直到陳淮安把他給安葬了,這鬼魂才走了?
腳邊忽而有流水的聲音,才略涼的腳盆子裡,水頓時熱了起來,接著,陳淮安兩隻手就伸進來了:“現在覺得心頭舒服點兒了嗎?”
錦棠自己用著力,於他掌心之中磨著自己的雙腳。
“我這一日,一刻也不曾想起過他。”蠻橫的,橫在羅錦棠腦子裡的林欽,今天一天,她都不曾想起過,甚至於,她的手似乎都沒有抖過。
陳淮安揉擺了腳,一隻只的腳趾頭拉起來,輕輕一啵,便是啪的一聲脆響。
錦棠躺在床上,好久不曾享受過這種伺候,伸直了腳便咯的一聲,兩上月來,竟是頭一回發笑。
陳淮安遂咯噔咯噔的,多替她拉扯了幾下,直到錦棠嫌疼,縮回自己的腳。陳淮安順勢也就躺到了床上。
錦棠蜷著雙膝,抵在陳淮安身上,側躺了許久,終於還是跟陳淮安實言:“我總是夢見他。”
“我知道。”陳淮安柔聲應道。
“只要不抱著阿荷,便醒著,我眼前也全是他,他來拉我的那隻手,他砰一聲爆開的腦袋。”錦棠又道:“我到今兒,一整日都沒有想到他,才知道自己怕是真病了。”
陳淮安深深點頭,見床頭掛著柄芭蕉扇,伸手摘了下來,在錦棠臂膀處輕輕搖著,搧著絲兒涼風。
“你拋下孩子,帶我來此,又是看他的墓地,又是看酒坊的,你是否覺得從今往後,我該搬到隆慶坊來住,也算是能永遠守著林欽?”
兜了一圈子,錦棠猜陳淮安也是如葛牙妹一般,以為她為了林欽而病了,得的相思病,他將林欽葬在離錦堂香不遠的地方,是準備成全她,讓她從此只陪著去了的林欽了。
“以已來度,徜若你當著我的面,在黃愛蓮,或者是陸香香面前說那種話,我會一腳把你從城牆上踩下去,讓你也摔個稀巴爛。”
錦棠越說越喪氣:“但我要阿荷,我得回京城一趟把阿荷接來,才能在此久居。”
陳淮安咧唇便是一笑。
都記得黃愛蓮和陸香香,就證明那個小氣,愛吃醋,又喜歡鑽牛角尖的羅錦棠又回來了。
他若一直板著臉,倒還罷了,畢竟錦棠整整兩個月,時時叫林欽纏繞,也覺得林欽是嫌自己死的太冤,想要來討命,叫她整日不得安寧。
可偏偏,無論葛牙妹還是陳淮安,都以為她是愛著林欽,才不肯坦承心扉的。
她苦熬了兩個月,若非有個阿荷時時抱在懷裡,給她以勇氣,她是撐不過來的。
此時陳淮安還笑,錦棠就很生氣了。
一腳踩過去,她頓時破口就罵了起來:“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的,我總是想起他,我努力的不想讓自己想,可我總是想到他。我想好好愛孩子,好好兒的過日子,可他就在我眼前不停的晃來晃去。他是來索命的,偏偏他是我害死的,我沒有辦法,我躲不開他,我怕的要死,可我躲不開他,我只有抱著阿荷的時候才能從他的泥潭裡爬出來,你們卻以為我是愛他,我是為他而相思,你們,你們……”
她說著就哭了起來。
陳淮安笑著伸出雙手,想要摟她。
錦棠又氣又委屈,越看他笑就越生氣,狠命的蹬了兩腳,因他腿骨太硬,倒是蹬的自己的腳疼,索性腳抬起來,就踩到了他的鼻子上。
“羅錦棠,欺人不欺臉,老子是個男人,你能不能稍微給我點兒臉?”陳淮安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腳。
“那你了,我這般艱難,都還想著要好好兒過日子,你倒想趕我走了,美的你。”說著,錦棠穩穩一腳就踩了上去。
陳淮安大嘴一張,一口白牙,作勢要咬,嚇的錦棠哇的一聲大叫,愈發的喊破了嗓子的嚎了起來。
嚇的院子裡一群正在夜宿的鳥兒,全都於這月夜之中,撲楞楞的飛遠了。
錦棠這一回哭了個天昏地暗,連踢帶打,又哭又鬧,陳淮安也作不了別的,只能任她去哭,直到她哭夠了,也打夠了,鬧累了,才能將她摟入懷中。
“回來的那夜,你半夜忽而坐了起來,直瞪瞪的望著前方,不停的說,上官,我也不想殺你的,但我不殺你,你就要殺我的淮安,我不得不下手,畢竟我不能叫你殺了淮安。這樣,我拿命抵你行不行?”
陳淮安將暴躁的錦棠一點點摟入懷中,啞聲說:“然後,你就爬起來,自己一個人出了後院,到了黑龍潭邊上,我跟著你,在你跳潭之前把你給弄了回來。可等我再度被孩子的哭聲吵醒,你又不見了,我還是從黑龍潭邊把你給撿來的,你還記得嗎?”
錦棠不記得,完全不記得自己半夜跑出去,還自殺過的事。
陳淮安於是又道:“後來我就不敢睡了,一直守著你,發現你隨時會驚醒,會跑,連著七八個夜晚,總是試圖要跳進黑龍潭裡去。無論怎麼叫還是喊,你都不會醒,但只要阿荷一哭,你立刻就會醒過來,忙著給她餵奶,換尿布,抱著她不停的哄。”
籍此,陳淮安是第一個發現錦棠病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