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特別有意思的婦人,嘴裡永遠嘰嘰呱呱,就沒有停的時候,為人也極其熱鬧。
便買個菜,別人也不過買菜而已,她拎起顆芹菜來,便要說一聲:這個鮮芹好,水靈靈的,炒豆幹兒味道好,作面下上一把也鮮,買了買了。
便不過普普通通一把韭菜,她也要說一句:六月韭,臭死狗,沒鮮氣沒靈意,不買不買,餵狗去。
喜歡她的人是真喜歡,厭惡她的人也是真厭惡,因為她說話總歸口無遮攔,太不懂迂迴了一點。
但在這巷中住的久了,街坊鄰居便發現她就是個直性子,漸漸兒的,這一條街巷,菜市上的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每每她出來買菜,街市都要比平時更熱鬧幾分。
仿似一簇熱鬧而又喧繁的豔紅色海棠,她的為人天性,就帶著無盡的繁華。
林欽是個骨子裡冷寂滅絕的人,所以他傾慕那種繁華熱鬧,不敢靠近,但總是喜歡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看她笑笑鬧鬧,心也會跟著喧騰起來。
他今天算是滾燙但又寧靜的燃油之中滴了一滴水,而他也很想知道,當這滴水滴進油鍋之後,會爆出怎樣的火花來。
“陳至美,你只告訴我,兒子哪來的,那黃愛蓮又是哪來的。”透過一重重擁簇著的人群,是羅錦棠的聲音,嘶心裂肺,透著歇斯底裡,整個菜市上空都回蕩著她的聲音。
“不過一個外室而已,納回去也就行了,咱們這羅夫人呀,還是太偏狹,難怪婆媳不合,好好兒的相府不住,壯僕豪馬不趁,要住在這鬧市上,擠這種下等人才擠的苦。”
“她就不適合給小閣老作妻,她本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婦人啊,和離了也好,和離也也好啊。”
百姓們紛紛的議論著,有人說和離了好,有人埋怨羅錦棠不該給陳淮安沒臉。
在他們看來,身為內閣輔臣,陳淮安幾年來還能住在這種雜鬧的菜市上,已經算是大大的屈人了,這時候羅錦棠還給陳淮安沒臉,百姓們的心裡向著的,其實仍是陳淮安。
“和離吧,和離了也好哇。”眾人異口同聲的,紛紛說道。
林欽因見人群中幾個頗眼熟的人,放眼望去,便見個紅衣白膚,面色清瘦的中年男子亦站在人群中,他的身後,皇家侍衛們極不顯眼的,吾扇形散開,緊緊衛護著他。
卻原來,皇帝也來了。
“和離,陳淮安,我為了你忍了你娘多少的磨搓,兩個婆婆皆恨不能弄死我,你管都不管理都不理,妻子活成這麼個鬼樣,你還養外室,你還有臉養外室。”
分明陳淮安已經叫她給踢著打著搡到爛菜葉子堆裡了,偏她還不肯罷休,連連兒的拿腳踩著踢著,撕著打著,沒人能拉得住她。
皇帝也在不遠處,大約從不曾見過如此潑婦,嚇呆了。
林欽於是使了吳七,想叫吳七去把羅錦棠拉開,豈知陳淮安一見吳七,這火才起來了:“羅錦棠,成親這麼多年,頭上多少讓她進門,你緣何能這般欺辱於我,和離就和離,咱們和離。”
錦棠向來將他欺的死死的,沒想到陳淮安忽而暴起,這竟是要反了這是。
“和離,立刻就和離。”說著,她哭哭啼啼奔回家,幾筆鬼畫符寫了張和離書出來,拍在陳淮安的身上,匆匆撿了幾件衣服,包了幾角碎軟銀子,轉身就走。
“好歹總把雙兒帶上吧?你於這京城又不熟。”人都還沒散了,陳淮安心裡有鬼的人,兇了一句就破了功,就算給打的頭破血流,終究看她一人跑出去而不放心。
羅錦棠回過頭來,兩眼迸血:“陳淮安,你的東西我一分也不要,我就不信了,我羅錦棠出去,找不到個去處。”
但其實她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真是太可怕,太殘酷了。分明前幾天,她跟著陸寶娟去英國府作客,別人家的兒媳婦都是單獨開席,坐了閑聊,陸寶娟和齊梅兩個卻是把她拎出來在正房裡站規矩。
她站了整整一天啊,腳都站腫了,回到家來跟陳淮安說起,他就只會說一句:“那你跑去湊的甚熱鬧,在自家待著不是挺好嗎?”
湊的甚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