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科舉,生員分著兩等。一等叫廩生,是朝廷補貼夥食費的,次一等的叫癢生,就是陳淮安這種,因為成績不夠優異,朝廷不補貼夥食費的。
一個癢生而已,而他的學籍還在竹山書院,只要康維楨不準他進書院讀書,陳淮安這輩子就甭想考科舉。
所以,康維楨一聽陳淮安跪在書院門前,說自己洗心革面要重新讀書,先就冷哼著笑了兩笑:“我竹山書院開了近七十年,三代經營,考出去的學生遍及宇內,他陳淮安一個害群之馬,豈是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
不過,為了好好羞辱一下這匹害群之馬,康維楨率著所有的夫子和學生,就到了書院大門上。
錦棠和葛青章也隨著學生們一起趕到了竹山書院的正門上。
白雪壓著青瓦,斯文白淨,青須遮面的康維楨站在臺階上。
而陳淮安青布棉袍子的袍擺前鋪,就跪在臺階下。
“這是怎麼,難道本山正眼裡見到鬼了?平日裡除了吃酒就是耍劍,紅口白牙說著百無一用是書生的陳淮安居然跪到了書院門前?”康維楨語氣裡滿滿的嘲諷,撣了撣袖子,道:“門房,灑水掃地,勿要讓咱們這清正書香汙了陳二爺的袍子,將他給本夫子灑出去。”
大冷寒天兒的,地上還積著雪,門房還真就端著水來,準備要把陳淮安給灑出去了。
陳淮安一貫的笑面朗朗,抱拳,亦是和聲悅耳:“韓愈曾說:枯木逢春猶再發,人無兩度再少年。學生輟學一年,遊歷,娶妻,維持家業,至今日才知,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古人誠不欺我也。
學生如今已悔改,洗心革面,想要重新攻讀,還請山正再給學生一次機會,可好?”
康維楨本是想當著學生們的面,羞陳淮安兩句的,概因他深知,陳淮安這人最要面子,羞兩句,他一怒之下也就走了。
但他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說的如此虔誠,他又怎好直接就上羞辱之言?
“陳二爺莫非又吃酒吃醉了,又想來踩我竹山書院的場子?”康維楨再度冷笑。
陳淮安早料康維楨不會要自己:“山正有所不知,學生戒酒已有半年,自打成親以來就不曾吃過酒,就是為了反省自己,清空了腦袋好讀書,不信,您問學生家的娘子便知。”
渭河縣第一的大美人兒嫁給了陳淮安這個浪蕩子,滿縣城人人皆知的。
康維楨轉過頭來,連帶著書院的夫子,學生們,齊齊去看羅錦棠。
雖說唇紅似朱,眉目如畫的美人,可一件青棉布的直裰,這小婦人清秀文雅的,像個才讀學的小童生一般。
這時候只要羅錦棠說一聲陳淮安昨夜還在吃濫酒,大家一笑鬨堂,陳淮安進不得學,這事兒也就罷了。
按著上輩子臨死時的恨,羅錦棠也該這麼做,叫陳淮安也受一回當初相府狗腿子臊她生意時的羞憤和絕望。
一日夫妻百日恩,讓他也品一下,曾經一雙臂畔枕過十年的人反臉無情,慢說恩情,連為人的義氣與廉恥都不顧時,她的恨與憤怒。
錦棠才吃過酒的兩頰泛著淡淡的酡紅,兩只眸子明亮如洗,笑的意味深長,卻是別過了眼。
陳淮安揚起頭來,於臺階下遙遙望著錦棠,獨獨兒對著她,遙遙一拜。
這人鼻樑高挺,唇微薄,面貌雖不似葛青章般清秀俊美,但充滿男子的剛毅與力量感,相貌堂堂,豐姿勃發,咧唇一笑,露出那滿口俊生生的白牙來,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兩肩闊闊,彷彿天塌下來也能用雙肩頂著。
誰能信他是個只知道吃酒耍劍的紈絝二世祖?
誰能信他曾把前妻趕盡殺絕,叫她在京城裡無以為繼,差點淪落到討飯的地步?
不幫,錦棠心說,我便不罵他啐他,也不幫他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