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蓮送她離開時極盡謙恭,一直是欠腰而禮的姿態,直到那男裝女子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這才回過頭來。
說起太後二字,人們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鳳冠霞帔,滿頭白發,老態龍鐘,很難有人把它跟一個風姿綽約,二十四五歲的年青婦人聯想到一起。
而一個英姿勃發,自來擅喜男裝的婦人,就更難了。
但事實上,黃愛蓮的姑母黃玉洛恰就是一個這樣的女子。
羅錦棠是張瓜子小臉兒,少女體態,便穿上直裰,走在街上纖腰扭扭,絕無人當她是個男兒。
黃玉洛卻不同。
她天生一張鵝蛋臉,眉毛略濃,相龐也生的更加英挺大氣。雖說身姿纖瘦,骨架卻頗為闊朗,乍一看過去,頗有幾分男子的英氣,足以以假亂真。
因為掌有帥印,便身為太後,黃玉洛也可以自由出入宮廷。
上輩子,陳淮安初到京城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段兒與黃玉洛有著淺淺知交的日子。
那時,黃玉洛就曾說過,自己身為太後之尊,卻能超脫千百年的禮數禁錮,自由出入宮廷,其付出的代價,是在她人生最美好的三年之中,每日親揩屎尿,親端溺盆,盡心盡力伺候先皇,於上蒼的手中,生生給先皇延了一年壽期,才換來的。
所以,她說,這世間所有上蒼給的恩惠,都於暗中標好著價格,而她為了她的自由,提前已經付過那份價格了。
陳淮安與黃太後,在京城可不是初見。
他頭一回見她,是在秦州,在淨土寺,迄今,陳淮安想起那場相遇,唯有一個感覺,就是牙疼。
他今生還未見過太後,當然也不應該認識太後本尊,是以,眼也不眨的,陳淮安轉身,就進酒坊了。
嘉雨和青章兩個見陳淮安進來,俱皆站了起來,奔過來。
陳淮安攬這二人,頭抵過他們的腦袋碰了碰,長舒一口氣,道:“事兒沒白幹,皇上許了。”
一門三個進士,在午門外鬧了好大一場,忍受著錦棠的白眼兒,還得賴皮著臉,個個兒跟那在外遊逛了三日疲渴饑寒的野狗一般,乖乖兒跟在身後,等著錦棠回家給他們做飯吃。
據說,陳淮安是要求皇帝廢今科成績,讓整個大明近萬名舉子全部重考的。
但是,皇帝並沒有答應他這個要求,畢竟一場會試,成績並非全都是假的,真要黜掉如今七十七位進士的成績再行重考,舉朝都得動蕩。
不過,他答應以先皇一年孝期為期,在今年八月秋桂飄香時再開恩科,讓沒有進階的舉子們重新考一回。
至於拜座主,為門生這種陋習,皇帝還說了,只要聽聞有官員們收門生,無論首輔還是次輔,立即罷免。
而舉子們之中徜若知曉誰拜了座主,報到朝廷,也是要被取消恩考考試資格的。
所以,陳淮安雖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於朝中重臣們來說,卻是重創了他們培養同黨,排除異已的手段。
且不論他親爹陳澈對於這個無法無天,行事全然沒有章法的兒子是怎麼個看法。
首輔黃啟良先就氣了個火冒三丈。
別的倒還罷了,唯獨叫他最生氣的,是那個叫做葛青章的年青人。一個無根基無門第的寒門舉子,他身為宰相之身,幾番親顧茅廬,甚至於提前替他鋪平一條康莊大道,就是想著,為自己招攬一位年青,貌正,又有風骨,又能死心踏地拜倒於門下的忠良之臣,卻不想他背叛自己竟背叛的那般徹底。
當然,針對著葛青章的報應,黃首輔也會立刻執行。
召了位門客來,他道:“去,到一趟木塔巷衚衕,告訴葛青章,他吃了那麼多本輔送的天麻補腦湯,可是皇上賜的,既不做我門生,叫他全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