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倒也沒覺得宮裡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她反而是有些遺憾:“你每每都是陪著太子的,怎的這一回沒跟著他一起出去?”
陳濯纓愣了愣,忽而拍了把腦袋:“瞧我這記性。原本我該要陪著他一起去的,但他抵死不讓,而且,他還給了我個狼伉大物,必得要我交給你,這不他一薨,國都亂了,我竟給忘了。”
命人去取,未幾,東西就送來了。
果真是個狼伉大物,阿荷紮的大風箏,是個身高與男子等齊的唐和尚,眉眼肖肖,仿似朱玄林一般,亦是閉眼垂目。
老陳家的丹青妙手沒有傳到阿荷這兒,她沒什麼繪畫的底子,向來不過馬馬虎虎,唯獨這風箏,繪的那叫一個傳神,恰是她逗了一夜,朱玄林垂眼善眉,勾唇而笑的樣子。
“他說,這東西是是自己要送給你的,上一回他那個樣子,不好給你。”
阿荷瞧著架大風箏,不敢相信。
“本宮此生只娶一人,不納嬪妾,不設妃位,所以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
“她不喜歡宮廷生活,大約也……也不喜歡本宮。”
“她比本宮小了很多,小孩子們總是……總是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說,朱玄林所說的那個心上人,就是她吧。
這可真是,小的時候因為那麼個未婚夫,她跑啊,躲啊,但總是躲也躲不開的,他就那麼頑強的存在她的生活裡,當然她也從來不曾在意過。到如今,他終於死了,沒了,都過了半年了,突然的,陳濯纓告訴她這些,這叫她以後日子該怎麼過?
“他說自己無論好歹,總算捉住了你一回,那怕死,總算了無遺憾,誰知一語成讖,竟還就真的死了。”
阿荷本能的抗拒:“這可是個死人啊,快燒了去,晦氣,晦氣。”
恰這時,宮門上也不知居然在怦怦砸門。
阿荷瞧著那風箏上暈起一股暖色來,還在狐疑這朱玄林莫不是聽見自己說讓要燒了他,還魂顯靈了這是,便聽外面果真隱隱彷彿朱玄林的聲音:“本宮……開門……”
阿荷嚇了一跳,陳濯纓也嚇了一跑,就在這時,那抹暖色忽而躍紙而出,卻原來,是她身上的毯子帶了些火星子,火星子燃了起來,穿風箏而過,好大一個朱玄林,真的就給燒著了臉。
而阿荷的身上也沾了些火星子。
沒有著過火的人不知道,火星子這東西,你要不全部撲完,誰知道下一刻還得怎樣燃起來。
陳濯纓於這方面最有經驗,拿水悶聲了帕子,就仔仔細細的於阿荷身上拍打著,生怕萬一有火星子還燃在衣服裡,要燒破了她的面板。
外面有羽林衛呼道:“指揮使大人,您恐怕得出來一下!”
“沒時間!”陳濯纓吼道。
倆人再去看那風箏,臉已經給燒的幹幹淨淨,恰好一個圓。陳濯纓仔細端祥著妹妹,轉身翻了把剪刀出來,便要替她剪那剛剛給燒焦了的頭發。
“大姑娘家家的,這燒壞了頭發,可怎麼能嫁得出去?”望著她一頭緞面般的烏發給燒壞了不少,陳濯纓就開始嘆氣了。
“娘說過,我從此不必嫁人的。”阿荷頗為洋洋得意。
“吵什麼吵,都給老子滾。”外面本來吵吵鬧鬧,有些人嘰嘰呱呱的,也不知在說著什麼,經陳濯纓這一聲吼,好了,沒聲兒了。
陳濯纓正在剪頭發的手停了停:“要真嫁不出去,哥養你一輩子。”
他話音未落,門房上忽而震天一腳響,陳濯纓這回不敢再耍脾氣,怕外頭是真有了什麼事兒,一把拉開門,旋即,便見門上站著個高大的男子,一臉濃黑的胡茬,風雪兩肩,直待陳濯纓開門,旋即於他眼眶上狠狠搗了一拳。
“身為羽林衛指揮使,本宮在外扣動門環九九八十一下,陳濯纓,你卻在此……在此……”來人的目光停在那架被燒糊了臉的風箏上,終於,說不下去了。
裡裡外外,所有的人於煞時之間齊齊跪倒。
燒掉的風箏,中衣半濕的小阿荷,也不知倆人方才在此作什麼。
朱玄林的目光從阿荷頭上緩緩掃下,停在她胸膛前,那地方幼幼小小的,他也只觸過一觸。
千萬裡長路奔徙,鐵衣沾繡,長髯刀割,喚城門而不開。
“跪到慈慶殿外,不到雪停之時不準起來。”朱玄林只說了一句,撥腿便走。
阿荷也不知道朱玄林是怎麼回來的,他還要去見皇帝,見百官,讓這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還活著。
陳濯纓就跪在殿外,雪落了一夜,他跪了一夜。
當然了麼,太子歸而不開門,任人家在外捶自家門九九八十一下,阿荷心中腹誹,這人真是小器,砸門的時候居然還數數嗎?
既太子歸來,她覺得自己也該走了。
可是從早坐到晚,陳濯纓都跪成個雪人了,朱玄林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