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兒不化哪妝容了成嗎?”念堂嘟囔道:“姐姐就不像你這樣,夜裡瞧見了您,真是怪嚇人的。”
葛牙妹噗嗤一笑,柔聲道:“念堂,娘這輩子也就這樣兒了,只要你和錦棠都好好兒的,娘這張臉,不要也罷。”
言罷,端起一盆滿是脂粉的熱水,撩起棉簾子嘩的一聲潑出去,葛牙妹旋即倒吸了口冷氣。
酒肆門外不知何時直挺挺站著個男人,她這水直接濺了男人的一身。
“脂粉都是含著劇毒的,常臉累月,會腐蝕了你的肌膚。”這男人一身的棉袍子盡濕透了,短暫的熱氣過後,水在他身上迅速的結成了冰。
他聲音沙啞低沉,清了清嗓音,又道:“我原來給你買了脂粉,你都不肯用,說嫌塗在臉上透不過氣來,如今怎麼……你可知道……”
葛牙妹旋即一把就關上了門。
康維楨是因為渭河縣的人們將葛牙妹形容的太過形樣不堪,明知她有丈夫,硬著頭皮來提醒她一回,叫她從此收斂些的。
一盆冷水,葛牙妹連聽都不聽,轉身一把就關上了門。
閉上眼睛,還能記得自己是個大姑娘的時候,趕集日賣完了山貨,就急匆匆跑到竹山書院後的圍牆外,看哪少年讀書時的樣子。
少年唇紅齒白,其實就仿如如今的小念堂一般。她也是失心瘋了,不知道怎麼就會喜歡上哪個孩子,比她還小著三歲,與她差不多的身高,揪著她的耳朵,不停的叫著伢姐兒,伢姐兒。
再憶及康維楨叫康老爺子一鞭鞭抽到混身血肉淋漓的樣子,葛牙妹隨即搖了搖頭。
門第間的鴻溝是跨不過去的,所以她只配得上這間小小的酒肆,和酒肆裡哪個癱瘓在床上的老實,愚孝男人。
而康維楨哪樣的男人,她是永遠也配不上的。
炭火旺燃,暖香濃濃的臥室裡,錦棠就搭在爐子上煨熱了酒糟魚,並葛牙妹送來的細白米飯,吃的正歡。
恰此時,陳淮安提著一桶熱水進來了。
“可吃過飯了不曾?”錦棠道:“我娘送來的菜和飯,你要想吃,還有。”
“我倒不餓,你自己吃就好。”陳淮安替錦棠倒好了水,供她淨過面,洗過腳,轉身到了桌子前,於書案上翻著,翻了本孟子出來,便於桌前認認真真的翻閱著,埋頭書中,良久不言。
錦棠記得上輩子陳杭死後,陳淮安也曾這般認真的讀過書,但就算認真攻讀了一年,他最後依舊考了個二百五回來給她。
也是自哪時候開始,他自己也認定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材料了。
但無論如何,只要陳淮安願意讀書,錦棠依舊是支援的。所以,她也不說什麼,收拾了碗筷,揩幹淨了桌子,便替他鋪開宣紙,墨好了墨,將筆遞給了陳淮安。
陳淮安順順兒接過筆來,卻是擱到了筆山上,並不動它。
他在她面前,向來都是腆著臉的賠情賠笑,她生氣了,他便要逗她笑,她笑了,他又要惹她惱,便要讀書,一隻眼睛在書上,另一隻眼睛還在她身上,兩世以來,錦棠還未見他如此沉靜端方,像個正正經經的君子過。
錦棠正準備把食盒提到廚房去,卻聽陳淮安說道:“外面怪冷的,披件衣服。”
說著,便送了她一件銀紅色的風面襖兒過來,兩隻眼睛依舊在書上。
錦棠於是披上了衣服,甫一出門,恰就迎上大嫂劉翠娥。她腋下夾著只鞋底兒,笑著說:“走,後房子裡的炕我燒的可熱乎了,咱們一塊兒納鞋底兒去。”
她們正屋子裡皆置的床,但後屋子裡有間炕,一到冬來,燒的熱熱乎乎兒,倆妯娌坐在一起悄悄兒學著說幾聲婆婆,再罵幾聲何媽,為人兒媳,在婆婆的壓迫下,偷來的開心與歡喜。
錦棠瞧著拐角處的書房燈未亮著,顯然陳嘉雨不在裡頭,遂搖了搖頭,道:“淮安在讀書,我得替他磨墨了,大嫂自己去納吧。”
劉翠娥欲走來著,忽而想起什麼似的,轉身進了自己屋子,又從屋子裡拿了一包熱乎乎的板栗出來,塞到了錦棠懷裡:“嘉雨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給咱倆夜裡磨牙用的,既你不去,我分你一半。”
錦棠接了過來,答了聲好,越過她走了。
劉翠娥沒有一個知疼知熱的丈夫,膝下空懸,寂寞冷寒的,於迴廊上站了片刻,瞧著錦棠進了暖融融的臥室,轉身,回自個兒的屋了。
酒糟哪東西,其後勁兒比酒後大,吃下去不久,錦棠就覺得自個兒周身都熱乎了。她要吃醉了酒,一開始話便特別的多:“淮安,我今兒與晉江酒樓談了一筆生意,足足能賺三十兩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