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章這樣的貧家孩子,最不會跟錢過不去的,咬牙默了半晌,轉身又走了。
隔壁,穿著件蜜色短襖兒,深青色的灑腿褲子,一頭長發松綰著的竇明娥正在往牆角一株桂花樹下擺飯。
打成汁兒的麻醬盛在白瓷碗裡頭。
一疊切成絲兒的黃瓜,另有一碟醃成粉紅色的蘿蔔,另還有一碟碾碎的花生粒兒,旁邊,是一盆湃在冰水裡的黃瓜絲兒。另還有一碟香油拌過的大頭鹹菜,亦是切成細細的絲兒,聞之便是一股香氣。
還有一隻黑瓷質的大碗,碗裡清清的水,水裡湃了滿滿一大碗麵條。
身為金殿第一的狀元,葛青章如今是翰林院的修撰,因皇帝信任,常在禦前行走的。再兼他本生的俊貌,性子又冷,竇明娥心裡喜歡這俊俏的狀元郎,卻很是怕他。
他跑到隔壁去問羅錦棠她什麼時候會走時,竇明娥乍了兩只耳朵的聽著,待他再進來時,立刻將面撈到了碗裡,也不說話,只將面款款放到了他面前。
葛青章攪開這麻醬面,挑了兩筷子菜碼放進去,側首見竇明娥從碗裡另撈了一碗,以為她這是準備自己要吃,因家裡只有一個凳子,遂站了起來,端著碗飯就蹲到了地上,忽拉忽拉的刨了起來。
竇明娥自幼在京裡長大,也一直見葛青章都是文質彬彬的,倒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
她給錦棠盛了碗麵,澆上汁子碼上菜碼子,轉身端到了隔壁。
今兒陳淮安在大理寺值夜,不回來吃飯,錦棠也正躲懶兒,不想做飯了。
見竇明娥端了一碗又涼又爽的面來,喜的直搓手:“明娥,你可真真兒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這是猜到我懶得做飯啦?”
竇明娥一笑,道:“橫豎拿的是你的工錢,有葛狀元一份,自也有你的一份兒。”
錦棠挑了筷子面,麻醬是拿芝麻醬和花生醬兩樣調的,冰爽又不粘膩,面條也格外的筋道。她道:“你個傻丫頭,我是給了你工錢,可我表哥那樣好的人,彼此離的又近,你心裡難道就不曾……”
竇明娥頰上飛過一抹紅,白齒咬上紅唇瓣兒,狠狠的點了點頭,甜聲道:“你吃著,我照料他去。”
再回來時,葛青章已經吃罷了飯,就在桂花樹下站著。
“竇姑娘,從明兒起,你就不必再來了。”
掏出帕子揩罷嘴,葛青章道:“葛某自幼出生貧寒,自己會照料自己。至於隔壁羅錦棠那裡,我自會跟她說的。”
竇明娥生的極為甜秀,鵝蛋似的臉兒,明亮亮的眸子,雖說家境貧寒,但手腳格外的勤快,幹起活兒來極為麻利。
她收了碗在水池邊嘩啦啦的洗著,忽而回頭,便見葛青章就站在門上,一手扶著門,瞧那架勢,是隨時準備要送她走,然後便關門,再不讓她進來了。
“葛狀元……”竇明娥咬牙半晌,鼓起勇氣才喚了一聲葛青章的名字,就叫他給生生打斷:“叫我葛青章就好,狀元二字,我受不起。”
竇明娥洗罷了碗,咬牙半晌,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您在考殿試時遭遇的事情,我都聽齊高高和騾駒大哥說過,不止我,這巷子裡所有的人都是知道的。”
葛青章一手還扶著門,玉白微寒,艱難的吐了幾個字出來:“什麼意思?”
竇明娥臉愈發的紅了:“我爹孃也知道你的情況,他們怕我萬一跟了你,要做寡婦,可我得跟你說一句,便天下的女子都嫌棄你,我也絕不嫌棄。”
葛青章一張臉瞬時從眉毛紅到了脖子根兒:“誰說跟了我就要做寡婦?”
竇明娥叫他這突然的變臉嚇了一跳,卻也鼓起勇氣,再補了一句:“像您這樣的金殿狀元,按理來說媒人都要踏破門檻兒的,可您瞧瞧您這門上,冷冷清清兒的。
大家不都是嫌您……嫌您成個廢人了嘛……”
葛青章想起來了,他受傷之後,齊高高和騾駒幾個是滿衚衕的大喊過,說狀元的逑保不住了。
卻原來,如今他不行了的話,連這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都知道了。
咬了咬牙,葛青章總算沒有暴跳如雷,只指著門道:“竇姑娘,走吧,趕緊走。”
錦棠在隔壁聽了,樂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