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旺兄弟兩個,老大叫羅根發,妻子叫黃茵,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叫羅念君,女兒叫羅秀娟,和錦棠祖母羅老太太住著一處佔地兩畝的大院子,就在酒肆隔壁。
葛牙妹如今經營的是羅根旺家祖傳的酒肆,店鋪門口就是幾口大酒甕,進內便是櫃臺,櫃臺後面一座樓梯,上去便是他們一家人的住處。
羅根旺是個極為孝順父母的孝子,屬於哪種,只要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人的。
而葛牙妹,要說起來,羅錦棠也不知該怎麼說她。她生的極為漂亮,錦棠的相貌,就是自她身上傳來的。當然,她也極為能幹,羅根旺癱瘓以後,整間酒肆由她一人操持,她一直都操持的非常好。
她勤勞,好強,當然,也因為生的漂亮而愛梳妝打扮。雖說用的是最劣質的胭脂,可是化出來的妝容,卻比這縣城裡最有錢的婦人們都好看。
身在酒肆之中,她又生的美豔,還愛塗脂抹粉,難免名聲不好聽。
但無論外表如何,錦棠比誰都知道,葛牙妹不過是個牙尖嘴利,但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婦人。
羅錦棠就生在這酒肆之中,打小兒便在樓梯上跑上跑下,聽樓下來打酒的客人們聊天兒,間或說句葷話,爹憨實實的笑著,娘刀子一樣的嘴罵著,她人精兒一樣啥都懂,卻也裝成個傻子一樣跟著笑。
那時候,她便是羅根旺和葛牙妹夫妻倆的掌上明珠,倆人的眼珠子。一路急匆匆跑到自家酒肆外,眼見得旗杆上那張叫風雨打光了顏色的酒字在風中飄搖著,聞著熟悉的酒香,羅錦棠止步在門外,並不敢進去。
她生怕這是一場夢,就像上輩子一樣,多少回夢裡爹孃俱全,醒來急沖沖跑到酒肆外,酒旗已換成了新的,裡面的人也早換別人,那酒肆都歸別人家了,她童年時的家也沒了。
忽而,酒肆的布門簾子搭起,一個三十出頭,綰著個偏髻的婦人一臉熱氣,潑了一盆帶著脂粉的熱水出來。
這婦人恰與錦棠一般,瓜子臉兒水杏眼,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了年紀,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魚尾紋。
畢竟丈夫臥病在床,一人操持酒肆,脂粉掩不住臉上的憔悴。
葛牙妹潑完了水一抬頭,見女兒站在門前,穿著件白衫兒,臉上也沒有一丁點血色,格外怪異的望著自己,連忙收了盆子就來攬羅錦棠:“棠,可是陳淮安又跟你鬧脾氣了?你怎的一個人跑回家來啦?”
這果真是娘,身上永遠香噴噴兒的,那怕再忙再累,臉上也不會忘了施脂粉,永遠都會把自己打扮的光鮮光亮的葛牙妹。
羅錦棠轉身揩了把存了兩輩子的淚,跟著葛牙妹進了酒肆,坐在了裡一進的窗子旁,道:“沒什麼事兒,女兒不過是想你,想爹了,來看看你們。”
葛牙妹一看女兒就不對勁兒,轉身到外面櫃臺裡給羅錦棠沖了杯燙乎乎的炒米茶端過來,低聲道:“怕不是又跟淮安兩個吵架了吧?還是為了他在床上不肯停歇那事兒?”
說著,葛牙妹頓時就變了臉色,寒臉半晌,咬牙道:“今兒你就先別回去,等他來接你,我跟他說說,再這樣糟蹋下去,你的身子都要叫他給糟蹋毀了。”
上輩子羅錦棠死的時候正逢二十九歲,逢九不利,她沒邁過二十九歲那個坎兒。
畢竟年代久遠,雖說在葛牙妹看來不過最近發生的事情,可羅錦棠還是轉了半天的腦子才想起來。
她記得自己是嫁進陳家三個月的時候發現懷孕的,然後四個月的時候,也就是上個月,沒有任何預兆的就流産了。
因為流産那日錦棠回了趟孃家,所以婆婆齊梅一口認定是錦棠在孃家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才會流産,示意著何媽指指戳戳,罵了整整三天。
按時間推算,今天才是她流産完一個月零兩天,照今天早上她起床時的樣子,顯然昨天夜裡倆人搬弄過那事兒,還不止一回。
葛牙妹因為上一回的小産,天天叮囑錦棠不要讓陳淮安近身,一定要休養身子,否則壞了底子,往後坐不住胎,成個習慣性的小産才是大麻煩。
上輩子的錦棠年紀小,不懂事兒,雖說聽了母親的話,可一回到陳家,叫陳淮安在床上鬧上幾鬧,那褲帶子就沒有一夜能繫到天亮過。
於是,才會一次次的懷孕,又小産,再懷孕,再小産。
遙想上輩子因為懷孕,小産而吃過的那些苦頭,挨過的那些疼痛,和陳淮安只要一上床,就永遠無動於衷,只求能鑽到她身體裡飽餐一回的那猴急色相,如今的羅錦棠心如灰死,也不過輕嗤一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