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是國喪,正逢秋日,草木凋零,處處白挽,阿荷邁步進了慈慶宮,便覺得與自己上一回來時殊然兩異的樣子。
德勝率著一群小內侍,倒是將她伺候的很好。
而因為錦棠不放心,怕她要在宮中受委屈,還把她的如意姑姑也送了進來,一起陪伴著小阿荷。
皇後哀女之喪,也要撫養福榮公主,幾乎閉門不出。
而皇宮之中,因為太子之喪,人人皆是小心翼翼,摒息凝氣,生氣萬一一個不對,就沖撞到暴燥易怒的皇帝,小命不保。
有如意照料著,阿荷倒也不缺什麼。
三班倒,一共二十四位太醫,每天都要捉著她的手診上半個時辰。
而恰好兒,許是在酒坊裡太過辛苦,打亂了作息,阿荷的月信,眼看推遲將有半月。月信延遲的脈相,和有胎孕的脈相其實差不多,總得來說,就是脈如滑珠,不似月信正常的女子一般滑順。
太醫們不敢說阿荷篤定就懷上了,也不敢說她沒懷上,總之,每日想盡一切辦法來回稟皇帝,既不讓他失望,又不敢叫他抱著太大的希望,畢竟儲君已死,一個遺腹子,現在是皇帝最大的期望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在九月來臨之前,阿荷照著如意的法子,生薑煮水泡了幾回腳,又多喝了點熱紅糖,那月信也就來了。
等她月信一來,皇帝才真叫受了打擊,但是,也不準阿荷回家,就彷彿阿荷還住在宮中,自己戰死異國,屍骨無存的兒子就還能回來一般。
阿荷小時候也在宮裡常跑的,如今又無人管束,漸漸就覺得,其實生活在宮裡也挺好的。
宮中有無盡的藏書可以讀,只要阿荷想看,就可以一天躲在藏中不出來,任憑德勝帶著一群人四處找她,瘋了一樣,也不用去管。
只要她想要,宮裡藏的美酒多的是,德勝可以全部替她找來,供她自己來調味,調口感,一樣樣的嘗著,調出自己覺得最好的味道來。
她偶爾興起想要學習茶道,德勝立馬找來最懂茶道的女夫子,仔細為她講述。捧來的,也是世間最珍惜的茶品。
眼看冬天要至,她忽而興起,想要學習蹴鞠,德勝立馬就找來了十幾個年齡與她相當的小姑娘,每日在禦花園中陪她玩耍。
阿荷頭一回品嘗了無人管束,又沒有幾個弟弟煩擾的好日子,簡直樂不思蜀。
冬月初一的夜,幾個小丫頭陪著阿荷一起吃溫過的花雕,陪她一起賞那一月之中最細也是最彎的月,天清透而明亮,阿荷吃了會子,忽而想起什麼來,喚進德勝來,說道:“德勝,我如今是覺得真冷,你能不能替我去問一問,這宮裡管織造,管衣帽鞋襪的是那幾個局,送些棉花、布料進來,我要自己作鞋子。”
德勝笑道:“阿荷姑娘,咱們宮中備有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您只要一聲令下,明兒奴才就能讓她們替您作出一百雙不重樣的棉鞋,並一百件不百樣的棉衣來,怎能勞您一雙金尊玉手,親自去作。”
阿荷笑道:“德勝,你的阿荷姑娘頂喜歡自己做的,快去,把東西給我找來就得。”
次日一早,阿荷就不學蹴鞠了,帶著十幾個陪自己蹴鞠的姑娘們,連作帶玩兒的,就造出了一百多雙棉鞋,還衲出了一百多件棉衣來。
其中一半給了廊下家那些孤苦無依,病痛纏身的老太監們,剩下的,阿荷命如意帶到宮外,施捨給了街面上那些無家可歸,乞討的乞丐們。
籍此,阿荷就發現,皇家的各類庫裡,有著各地源源貢來,堆積如山的好東西。
比如說,當季的各類河鮮海鮮,一送來,就堆在庫中,宮中諸人又能吃得多少?
很快黴了壞了,於是全扔了,再接納新的進來。
陳年的綢緞,棉花,被蟲蛀了,黴了,於是扔出去,橫豎會有新的進來。
阿荷仿如發現了寶庫一般,便變著法子的,替皇家開始散財了。
她會變著花樣的要東西,也會變著花樣的散財,而整個宮廷之中所有生活著的人們,無論主僕,大約皆有惠及。
“也不知道宮外下起雪來,是否也如咱們宮裡一般呢?”白發宮女摸著阿荷的手,望著夜空裡的明月,笑著說道。
阿荷驀然想起,朱玄林當時曾說過,只要高麗王世子的事情了了,他就會建處孤獨園,把這些老人全遷過去。
再回到慈慶殿,阿荷便有點兒淡淡的憂傷。
當然,她也是頭一回體會到,朱玄林的死對於皇宮,對於整個大明帶來的莫大的影響與巨創。
這一夜,才是阿荷入宮之後,頭一回體會到孤單。
她一個人在床上悶了許久,終於還是爬了起來,一個人悄悄溜出慈慶宮,便往東華門而去了。
這地方,是宮城的主要出入口,一直以來,由羽林衛來守,今夜當值的,是她大哥陳濯纓。
倆人在宮門內的小隔間裡坐了,陳濯纓拿來了他們上夜時吃的各種點心,又給阿荷找來一床極為暖和的狼皮褥子,將她圍擁的跟個胖娃娃似的,便開始替她燉茶。
他是秦州人,秦州人的老習慣,每要熬夜,必得燉著濃濃的苦茶以提神。
陳濯纓站在爐子前搓著自己的雙手,搓熱了便伸過來,於阿荷凍的冷梆梆的面頰上暖著:“莫操心,爹都說了,等過了這個年,只要年一罷,他們就集體上疏,懇請皇上把你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