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章仍舊披著一身黑色大氅負手站在那處,掛在樹上的燈籠隨風搖曳,打在他的身上也顯露出幾分晦暗不明。
杜若眼瞧著他,眉心卻還是忍不住輕輕折了幾分。她素來不喜林側妃,連帶著她這一雙兒女也提不出幾分喜歡…如今眼看著霍令章立在那處,杜若素來沉穩的面色也有幾分峭寒,紅唇也緊緊抿著,帶著幾分警惕與不喜。
霍令儀看著不遠處的霍令章卻是什麼都未說。
她只是抬了一雙眉眼沒什麼情緒得朝人看去,霍令章如今也不過十三歲,可大抵這個年紀的少年郎最易長身體,也才不到兩月的光景,這人比起往先卻是又高了幾分。大概是見到她停了步子,霍令章索性便邁了步子朝她走來,小道兩旁的燈火雖搖曳不止,可他越走近,那張溫雋的面容便也越發清晰。
霍令章走得不急不緩,恰如他的性子…
等至霍令儀跟前,他是又拱手一禮,態度謙遜、聲音也很是溫和:“長姐。”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話,她只是拍了拍杜若的手背示意她先留下,而後是繼續往前走去…霍令章見她邁步便也跟著人走了過去,只是依舊離人半步有餘的樣子,等又走了幾步,他才開了口:“我該與長姐說一聲抱歉。”
他說話的時候,聲調一如先前溫和,語氣卻還是帶了幾分抱歉:“若不是令德的緣故,柳世兄也不會娶安平公主…”
霍令儀未曾止步,也未曾說話。卻是又走了有一會的功夫,她才停了步子擰頭朝人看去,此處燈籠越漸稀少,光線自然也暗了不少,唯有天上的那道明月依舊高高掛著…霍令儀便依著這道明月朝霍令章看去,眼前人一如舊日,眉目平和、面容溫雋。
她的雙手仍舊揣在那兔毛手籠中,一雙桃花目沒什麼波瀾得朝人看去,口中也是沒什麼情緒的一句話:“霍令章,你就不恨我嗎?”
霍令儀一面說著話,一面是依著月色細細辨別著霍令章面上的情緒:“你的母親,你的妹妹如今都在西山的那處莊子…你巴巴得這麼急著趕回家中,所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情景,你身為她們的至親,難道真的一絲恨意都沒有?”
“於我而言,長姐亦是我的至親…”
霍令章說話的時候,面容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唇角也依舊勾著一抹溫和的笑…等這話說完,他便又朝霍令儀拱手一禮,跟著是繼續說道:“何況此次的確是令德有錯在先,母親未管教好令德也有教導不嚴之罪,再者這一切都是祖母的安排。”
“我身為晚輩哪裡能置喙祖母的用意?”
霍令儀一直看著眼前人,可不管她怎麼看,都未曾發現霍令章的面容有一瞬得變化。
她揣著兔毛手籠中的手輕輕一握,面色雖一如先前,心下卻還是免不得起了幾分波瀾…十三歲就有這樣的心性,霍令章遠比她想象的還要難以對付。霍令儀想到這便又低垂了一雙眉目,她不再言語,只是仰頭看著那彎明月,卻是過了許久才淡淡說道:“夜深了,早先回去吧。”
她這話說完便先邁了步子往前走去,一直停留在十步餘外的杜若眼見霍令儀動身也忙跟著走了上來。
霍令章卻是等兩人走遠之後才站直了身子。
他仍舊負手立在這小道之上,卻是等到瞧不見那人的身影才轉身離去。
…
不知是不是真得在寒風中立得久了,那日之後霍令儀倒是真的得了風寒…林老夫人和許氏怕她操勞便也拘著她不讓走動,而家中的那些事務也逐漸落到了許氏的手上,近來林老夫人和許氏相處起來沒了早年的介懷,見此倒也也未曾說道什麼。
今日難得開晴,霍令儀披著一件白狐做的比甲坐在軟榻上。
她的手上握著一個繡繃,這會正彎著一段脖頸依著那花樣繡著,近些日子她跟著許瑾初學了幾日,比起往先,這手中的花樣瞧起來倒也有幾分模樣了…霍令儀等繡完了這半片梅花才抬了眼,她是朝那覆著薄紗的木頭窗欞外先望去一眼,口中緊跟著一句:“幾時了?”
杜若聞言便停了手中的絡子,她是往外看了一眼才輕聲回道:“巳時了。”
巳時?
霍令儀輕輕折了眉心,以往這個時辰,表姐早該到了,今兒個卻還沒有什麼動靜…表姐素來守時,既然說了什麼時辰到便不會遲到,難不成是出了什麼事?她想到這,面上便又多添了幾分擔憂。
杜若自然也察覺到了她面上的擔憂,她起身又替人續了一盞熱茶,跟著是柔聲說道:“您別擔心,青蓮巷離咱們這處也沒多少路程,何況這一路過來都是大道,不會有事的。”她這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功夫,紅玉便打了簾子笑著說道:“郡主,表姑娘來了。”
霍令儀聞言,面上的擔憂便也消散了點,只重新換了一副笑顏。
她看著許瑾初穿著一身月白色繡佩蘭的鬥篷走了進來,忙起身去迎人,只是在走到許瑾初跟前的時候卻還是察覺出她今日的面容有幾分不對勁。即便她面上仍舊帶著笑,可眉眼之間卻還是有幾分輕輕折起的痕跡…霍令儀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一面是握了她的手扶人到軟榻上坐下,一面是接過杜若遞來的茶盞遞到人的手上,口中是緊跟著問了一句:“表姐怎麼了?”
許瑾初接過她遞來的茶,聞言也只是柔聲笑了笑:“沒事…”
只是她這話剛落,身邊的丫鬟卻開了口:“什麼沒事,那個宣王就是個無賴,還天家貴胄呢,半點規矩都沒有…”丫鬟是個爽利性子,說起話來也透著股子爽利勁,見霍令儀看去便又朝人打了一個禮,跟著才又說道:“先前奴和郡主過來的時候,郡主念著您喜歡吃那陳家鋪子的蜜餞便想著給您去買些,沒想到正好撞見那個宣王,他喝得醉醺醺的也就罷了,還攔了姑娘的路。”
“好在姑娘今兒個出門戴了帷帽,若不然讓那些人瞧見,也不知要傳出什麼話來?”
霍令儀聞言,眉心便又折了幾分。
她與這位宣王雖然有過幾面之緣,對他的印象卻不算深,只是知曉他雖然出生皇家卻日日沉醉在煙花柳巷,在朝中也沒有絲毫建樹,平日結交的也都是些紈絝子弟,一直都不被天子所喜。
不過——
霍令儀記得前世倒是在李懷瑾的書房見過一回宣王,那日見到的宣王倒與平時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