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倒也的確有好長一段日子未曾瞧見她這位三妹了。
她眼看著霍令德手握佛經款步走來,或許是纏綿病榻多日,就連往日那副素雅端莊的面容也牽扯了幾分秋日的愁容,身子骨瞧著也消瘦了不少,一身素衣常服裹在身上越發顯得軟腰纖細,好似一陣風打來便能把人吹走了似得。
霍令德自然也看見了霍令儀。
她一雙眉目稍稍掀起,眼瞧著霍令儀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出來,聲勢浩蕩氣勢非常…不知是不是霍令德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從霍令儀上回從邊陲回來後就變了許多,尤其是那一身氣勢,好似越發凜冽也越發讓人覺得不可侵犯。
比如此時——
霍令儀只是穿著一身尋常服飾,通身上下卻也透著一股子不可言喻的氣勢。
霍令德自幼便不喜霍令儀,自然件件樁樁皆想與人攀比,可即便她怎麼努力,有些事終究還是比不過霍令儀,就如這幅面容、這身氣勢…她想到這,握著佛經的手便又收緊了幾分,前些日子才修繕過得指甲緊緊壓著皮肉,等那股子疼意散開平了她心下的思緒,霍令德才朝人福身一禮,口中是喚人一聲:“長姐。”
霍令儀聞言也未說什麼,只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她年歲稍長,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此時便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人,待瞧見霍令儀手中的佛經才又淡淡開了口:“三妹病中還要抄寫佛經,倒是難得。”她這話說完也不等人開口,便又跟著一句:“可惜祖母如今正在佛堂念經,怕是不能見三妹了。”
玉竹聰慧,聞言便已通曉了她的意思。
這會便也跟著朝霍令德笑說一句:“三姑娘來得不巧,老夫人這才進了佛堂,只怕沒幾個時辰出不來…秋風蕭索,姑娘身子還不見好不若早些回去?這佛經便由奴替您轉交給老夫人罷。”
霍令德聞言,握著佛經的手便又用了幾分力道…
往日母親當家的時候,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那個時候,她縱然比不得霍令儀身份尊貴,可行來走往卻也備受人尊敬…哪裡是如今這幅模樣?就連面見祖母也得看霍令儀的臉色!
可即便心中怒氣難平…
霍令德卻什麼都不能說,她甚至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是把手中的佛經珍而又重得放到了玉竹的手上,口中亦跟著溫聲一句:“那就勞煩姑娘了。”
霍令儀見此也未曾再理會人,她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得閑適模樣,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繼續邁了步子朝影壁走去…只是剛剛走出昆侖齋,身後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卻是霍令德追了上來。
霍令德的身子才好,這一番連走帶跑的動作又消耗了不少力氣,至霍令儀跟前的時候已是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
“三妹還有事?”
霍令儀眼看著人這幅模樣倒是停下了步子,聲音卻依舊沒有什麼情緒,就連看向人的眼睛也沒有什麼波動。
霍令德總算是緩過了氣,她手撐在橫波的胳膊上,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卻又添了幾分氣,她厭惡霍令儀的性子卻更加討厭她的這份輕視…彷彿在她的心中,她霍令德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憑什麼!
憑什麼霍令儀就可以如此看不起她!
她也姓霍,她也是霍家的女兒,甚至比霍令儀還要出色…憑什麼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個霍令儀?
霍令德心下不平,就連面上也添了幾分平素少見的怨憤。她便這樣看著霍令儀,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橫波的胳膊,卻是過了好一會她才壓低了聲音開了口:“霍令儀,人不可能一輩子都順風順水。”
她的聲線低沉,就連語調也透著幾分森冷,倒是讓霍令儀難得斂目細細看了回人。
可也不過這一瞬,霍令儀的喉間便又漾出了一聲輕笑…她手撐在杜若的胳膊上微微俯下身子,紅唇貼近人的耳畔低聲說道:“人的確不可能一輩子順風順水,不過三妹怕是忘了,你不過是一個妾氏所生的庶出女。”
“我念著你我好歹姐妹一場,平日也從來不曾給你立什麼規矩,可你若真惹我不高興,便是讓你見著我行跪拜禮也是可以的。”
霍令儀說到這,紅唇便又彎了幾分,她的手緩緩拂過霍令德嬌嫩的面容,聲調透出幾分綿長的嘆息與悲憫:“往後行事說話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嗎?”等這話說完,霍令儀也不再看人,她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後也不過淡淡一句:“走吧。”
“三姑娘…”
橫波側目朝霍令德看去,待瞧見她面上的慘白,她忍著皮肉的疼痛顫聲開口:“您還好嗎?”先前郡主的聲音並不算輕,她自然也都聽全了,就是因為聽全她才更加擔心。
霍令德卻未曾聽見橫波的聲音,她的身子還在打著顫,眼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霍令儀遠去的方向,口中更是一直低喃道:“霍令儀,霍令儀…她怎麼不死在外頭?她怎麼不死在外頭!”
“三姑娘!”
橫波忙伸手掩住了霍令德的紅唇,她是細細看了回四周待未曾瞧見旁人才鬆了一口氣,而後才又軟聲與人說道:“三姑娘,往後這種話您可不能再亂說了。”如今這闔府上下都有著郡主的眼線,若這話傳到旁人的耳中,還不知要生出什麼事來。
何況…
橫波只要想著先前郡主說話時的表情和語調,便覺得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