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前幾日的歡鬧,今日的昆侖齋卻顯得有些格外的靜謐,霍家幾位主子皆同坐一堂,下人們卻盡數被趕到了外頭…兩邊的木頭窗欞皆大開著,有不少鳥兒越過樹枝停在那木架上,這屋中除了那幾道鳥兒的輕鳴聲便再無旁的聲音了。
林老夫人手握著茶盞也不曾飲用,她只是低垂著一雙眉眼,面容端肅看著底下那個穿著蒼色長袍的少年郎。
不知過了多久——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那被高高置在案上的那道明黃聖旨,想著先前來傳話的內侍說得話,終於還是開了口:“我聽說,這是你自己的意思?”
霍令章聞言是把手中的茶盞重新置於案上,而後便起身朝坐在位上的林老夫人拱手一禮,而後才溫聲說了話:“是,孫兒自覺年幼,不能勝任翰林院一職…倒不如趁著如今年歲還小去外頭多長長眼界。”
這話卻也不假,霍令章如今也不過十四,較起旁人而言的確太過年輕了些。
只是——
林老夫人想著那道聖旨上所書“任新科狀元霍令章為七品大運縣知縣”,且不說這個官職了,就說這大運縣…她往日卻是連聽也未曾聽說過,到後頭還是李嬤嬤問了管家才知曉這大運縣遠在湖廣偏南一帶,此處不僅物産貧瘠,就連風化也還未普及。
上一任大運縣的知縣任了十幾年也未曾擢升,這樣一處地方,你即便待得再久又有何用?
林老夫人想到這,心下是又深深嘆了一口長氣…她實在搞不懂自己這個孫兒放著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跑到這麼一處偏遠的地方。只是不管她心中再是不滿,如今聖旨已下,她也不能再多置詞,若不然傳到外頭免不得落一個“不服聖意”的說法。
她把手中的茶盞置於茶案上,而後是看著霍令章接著說了話:“你素來聰慧,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出去歷練歷練也好。”等這話說完,她便朝人擺了擺手,是又一句:“好了,你且先回去整理行囊吧。”
大運縣上一任知縣因病逝世,這個位置已空缺有一段日子了,此番聖旨下得急,卻是讓霍令章明日就出發。
霍令章聞言便又恭聲應了“是”,他是朝人恭恭敬敬拱手一禮,而後才往外走去…等到霍令章退下,林老夫人因著這樁事自然也就沒了心思再說旁話,索性就讓其餘人等也都一道退下了。
一眾人往外退去——
林氏和霍令德也是聖旨下到了家中才知曉霍令章的安排,即便林氏素來再是平穩,此番也是亂了陣腳…她眼瞧著許氏和霍令儀,總歸是斂下了心中的這番慌亂朝兩人又打了一禮是請兩人先行,等到兩人往外處走去,她才由雲開扶著疾步往霍令章那處去了。
霍令德自然也跟著林氏的步子一道往前去。
她前幾日還因為有了個狀元哥哥開懷不已,就等著哥哥在朝中有一番大作為,連帶著她的身份也能提上不少…哪裡想到這才轉眼的功夫,哥哥竟然要去那麼一個地方。霍令德想到這也不顧近些日子嚴嬤嬤的教導,推開了丫鬟的攙扶,疾步往前走去。
小道上,許氏由霍令儀扶著站在這處,她眼瞧著疾步離去的一行人也跟著折起了眉心,口中是說著一句:“我倒是也未曾想到令章竟然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大運縣那處的確是太過偏遠了些,卻也不知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相較林氏母女——
許氏待霍令章還是有幾分歡喜的,因此眼瞧著人放著這大好前程不要,跑去這麼一個地方當知縣,她心中的確是有幾分可惜的。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說話,她仍舊挽著許氏的胳膊,眼瞧著林氏和霍令德的匆匆身影,卻是等到那一行人轉過小道才開了口:“先前令章不是說了嗎,想去外頭歷練幾年…何況他素來聰慧,想來不用幾年就能回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眉眼仍舊看著那湛藍的天空。
霍令章前世最後能做到那樣的位置,除了後來周承宇的扶持,自然還有他本身的能力…她當日所驚疑的也不過是想不通霍令章的選擇罷了。至於霍令章日後能不能回來,她卻從來不曾多加思索過。
憑借那人的本事和心性,區區一個大運縣又豈會困得住他?
許氏聞言倒也未再說什麼,且不說日後是副什麼模樣,如今這樁事卻已經定下來了,她也不過是在這處感慨幾句罷了…她想到這便也收回了眼,而後是又看著霍令儀柔聲說道:“好了,我們回去吧,等過幾日入了夏也該熱起來了,我新擇了幾塊布料給令君做衣裳,你且替我去挑一挑。”
霍令儀看著許氏面上的笑意,便也未再說道什麼,只依舊扶著人往錦瑟齋走去。
…
而此時的陶然齋卻是好一番熱鬧,霍令章剛遣人在收拾東西,他舊日也是出慣了遠門的,身邊的下人也早就習慣了。這會他們便按著霍令章的要求收拾了幾件輕便的衣裳,另有一些常看的書籍…等林氏和霍令德到的時候,他這東西卻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霍令章眼瞧著兩人面上的神色也未曾言語,只是擺了擺手讓屋中的下人都退下了。等到一眾下人盡數退下,他便坐在椅子上是又替兩人倒了茶…
霍令德看著他這幅不急不緩的模樣,心下更是著急,她這一時之間也顧不著禮數徑直坐到了人對面,而後便急聲開了口:“哥哥,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什麼你要向陛下請旨去那個什麼大運縣?”
林氏耳聽著這話,卻是頭回未去斥責霍令德。她也跟著一道坐了下來,眼瞧著霍令章面上一如舊日的清平神色,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的那番思緒才開口說道:“令章,你究竟在想什麼?”等這話一落,她想起那道聖旨,是又跟著沉聲一句:“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都不事先與我商量下,你的心中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這麼多年——
林氏還是頭一回如此斥責霍令章,她這一雙兒女,令章自幼聰慧素來又最是知曉自己要什麼,因此她對自己這個兒子還從來沒怎麼費心過。如今眼看著令章中了狀元,日後前途自是光明一片,可她卻未曾想到,臨來令章竟然會行出這樣的事來。
她想到這,心下卻是又動了一回怒。
林氏握著手中的茶盞等飲用了一口熱茶,待稍稍和緩了幾分語氣才又說道:“令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霍令章聽得她們這一字一句,面上也沒有多餘的神色。
他的手中握著一盞熱茶,此時茶蓋半揭,他低垂著一雙眉眼卻是在輕輕掃著盞中的茶沫…等到那茶沫被他盡數撫平,霍令章才飲下一口熱茶,溫聲說道:“先前我已說過了,我想去外面歷練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