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芳,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出來見我的…”
周承棠一瞬不瞬看著人,她的面上掛著近些日子少有的笑,連帶著聲調也很是柔和…她就這樣穿過一眾丫鬟、婆子,看著柳予安越走越近,口中仍舊跟著一句:“你信我,我真得沒有害她,這一切都是戚氏的苦肉計。”
柳予安揮了揮手,原先圍在周承棠面前的人都往兩處散去。而他就這樣負手站在周承棠的面前,居高臨下得看著她,他什麼話都不曾說,只這樣冷著一張面容看著周承棠,卻是等她說完,他才開了口:“你可知道戚氏差點就死了?苦肉計?周承棠,你來與我說,這樣的苦肉計是為了什麼?”
周承棠原本以為柳予安出來是因為相信她…
可如今聽著他話中的冷聲,看著他面上的陰沉,她原先朝人伸出去的手便這樣懸於半空…周承棠怔怔看著柳予安,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到最後也只是蒼白的解釋一句:“柳予安,你為什麼就不信我?”
她往日的確騙過他許多回,可這回,她真的沒有騙他。
她是真得被冤枉的…
她是恨戚氏,恨不得讓戚氏和她肚子裡的那個東西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她不傻,怎麼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樣的事?那日明明是戚氏那個賤人故意激怒於她,而她也不過是輕輕一推,她那個力道根本不可能把戚氏推倒在地,更加不可能讓戚氏小産!
周承棠想到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伸手想去握住柳予安的袖子:“柳予安,你…”
只是還不等她握住,柳予安便往後倒退一步,他依舊居高臨下得看著周承棠,眼瞧著她這樣一幅失神、蒼白的模樣,口中也不過冷聲跟著一句:“我和你縱然還有夫妻名義,可柳家卻已容不得你,宮中的馬車馬上就會過來,日後你便在庵中好生清修贖清你的罪孽吧。”
等這話說完——
柳予安也不再理會周承棠,他重新轉過身子往裡走去。
周承棠就這樣看著柳予安決然離去的身影,頹然得坐在了地上,她張了張口似是想喚他,可還不等她出聲,柳予安的身影便已穿過布簾消失不見了…她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攥了起來,她為了柳予安付出了這麼多,可這個男人呢?
他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她的位置…
周承棠想著自己往日是如何驕傲?可自打嫁給這個男人後,所受的委屈不知有多少,如今還落得這樣的下場…當初她不管不顧要嫁給柳予安為得不過是能與他共白首,可若是如今這樣便是她的結局,那麼她所付出的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
相隱齋。
霍令儀正在臨摹李懷瑾的字帖,眼瞧著杜若進來也未曾抬頭,口中倒是說了一句:“怎麼樣了?”
“今兒個午間已被送去常覺庵了,柳家沒有一個人送她,奴遠遠瞧著那位倒是清瘦了不少…”杜若這話說完,便又挽了兩節袖子替人研起磨來,是又跟著一句:“倒也難怪,這也才幾月光景,那位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
等這話一落——
杜若是又笑說一句:“以後總算沒有人再會來煩您了。”
霍令儀聞言,手上的動作也未停,她臨摹有一段日子了,雖然和李懷瑾字型的風骨還有幾分差別,可總歸也長進了不少…等落下這首詩的最後一個字,她才淡淡開了口:“我和她的恩怨早該散了。”
這一回事情鬧得太大,宮中兩位為平眾人的怒火自然沒能保住周承棠。如今周承棠雖然還是柳予安的結發妻子,可這餘生只怕也只能待在那常覺庵中好生清修了…
堂堂一國公主落到這種地步,也當真是令人噓嘆不已,可霍令儀卻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可憐的。向來可憐之人難免有可恨之處,因果輪回,周承棠如今這樣的結果也不過是早就種下了那一片因罷了…
霍令儀想到這便擱落了手中的毛筆,她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還未曾擦拭,外頭便又傳來紅玉的聲響:“夫人,二公子來看您了。”
二公子?霍令儀驟然聽到這個稱呼卻是一愣,能被紅玉稱呼為二公子的也只有霍令章,他,怎麼來了?從她成婚至今,霍令章可從來沒有登過一次門…她想到這,握著帕子的手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了口:“請他去花廳坐著,我過會就來。”
等到外頭應了聲——
杜若免不得也說道一句:“二公子怎麼來了?”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出聲,她也不知道霍令章為何過來,不過人既來了也沒有不見的道理…因此她也不過淡淡說道一句:“走吧。”他究竟所為何事,很快就會知道了。
花廳的距離並不算遠,可霍令儀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走動起來自然不便,因此這短短一段距離,她還是花了有一刻的功夫。等走到花廳前,門前侍立的丫鬟見她過來便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跟著是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如今正值四月末五月初的樣子,花廳的背後種植著一片杏花。
這會窗欞大開,打進來外頭的暖日,而霍令章一身蒼色長袍負手站在窗欞前,直到聽到腳步聲響他才轉身朝霍令儀看去…如今霍令儀也有六個月的身子了,她穿著一身胭脂色的春衫,小腹高高隆起,滿頭青絲梳成一個墮馬髻,頭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她就這樣朝他款步走來,明豔的面上是往日從未有過的柔和…
霍令章看著她這幅模樣,臉上卻是閃過幾分失神,上回見時,她也只是初初顯懷,可如今再見,她卻好似已適應了這個身份…往日的恣意灑脫盡數不見,僅剩得卻是將要為人母的喜悅和柔和。
這樣的柔和,讓他那顆心忍不住一動。
可這樣的心緒也只是一瞬,霍令章在霍令儀朝她看來之前便已垂下了眼眸,他的面上好似沒有任何思緒,仍舊是清清平平的一副笑容,唯有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攥著…像是在剋制著什麼。
霍令儀眼瞧著站在窗欞邊上的霍令章,此時霍令章已重新抬了臉,可或許是身後那道日頭的緣故,竟讓霍令儀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她稍稍合了閤眼,等到霍令章朝她走來,等到他如舊日那般行下一禮,她才垂眼看著霍令章淡淡說道:“你如今任朝中要職,我不過是內宅婦人,不必行此大禮。”
霍令章聞言卻依舊是溫聲笑語一句:“不管身份怎麼變,您都是我的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