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子誇得很小,走得很慢,這讓我越發擔憂。
待他將腳伸進熱水裡,我卷著袖子,仔細地從腳跟開始一點點往上按摩。可能緩解了他的痛苦,他緊蹙的眉心一點點舒展開來。
“舒服嗎?”
他淡淡“嗯”了聲。
得到肯定的答複,我有些高興,正準備再接再厲,就聽頭頂上方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我看到你給那孩子錢了。”
我瞟了眼攝像機方向,朝未來的剪輯師道:“麻煩下面這段不要剪進去。”
席宗鶴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不讓剪?”
他肯定以為,我給錢就是為了被攝像機拍到,然後由他引出這一段,到時候節目播出了,我才能得個“心善”的好名聲。
我抬頭沖他笑了下:“我又不是捐了幾十幾百萬,就是點小錢而已,有什麼好讓人知道的。”
“善不分大小。”
我複又低下頭:“也不算真善。”
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麼弱小,那麼無助。想要尋求幫助,卻找不到人求助;想要獲得希望,卻一次次被現實打敗。
孤立無援,舉目皆黑。
“可惜了。”我聽到席宗鶴這樣說。
可惜什麼?可惜不是真善,還是可惜我不能用這波圈粉?
之後有幾分鐘,我們誰也沒說話。
水漸漸有些涼了,我邊擰幹毛巾邊道:“我幫他,其實也只是幫一時,幫不了一世。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似乎性格都會很容易走向兩個極端。極端自卑,或者極端自傲。小傑有些太自卑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好起來。”
“我也沒有父母。”
我一愣,這才想起席宗鶴也是從小失恃失怙,由爺爺撫養長大的,約等於一個留守兒童了。
我以前一直覺得他不驕不躁,不卑不亢,是因為被江暮那個人渣傷害後才會變得脾氣古怪。現在才發現,他或許就是個極端自傲的人格,因此才會眼裡容不得半粒沙。
當別人辜負他、欺騙他後,他自尊心便會受挫,繼而對整個世界産生懷疑,封閉起心門。
我仰頭看向他,意有所指道:“那你應該深有感觸才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會缺失兩份很重要的愛。這兩份愛需要很多很多別的東西補齊,一旦補不齊,他們成長的過程就會更加敏感脆弱。既然選擇生下他們,就要對他們負責,這就是父母的職責。”我轉向鏡頭,打了個招呼,“這段可以剪進去。”
我承認,這段話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席宗鶴腿動了動,從水裡伸出來,穿進了拖鞋裡。
“可不是所有人都配成為父母。”
我們一個從上往下看,一個從下往上看,活似高高在上的王,和伺候他的小太監。
他表情很淡,毫不留情戳破我的私心:“如果我的孩子註定只能擁有一份愛,我不會為了補齊這份缺失而委屈自己。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無論是剛剛那番話,還是……”他用腳踢了踢木桶,“這個。”
接著他學我方才的樣子,對著鏡頭禮貌十足地道:“上面那兩句剪掉,謝謝。”
他對我的防備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做任何事,說任何話,在他看來都是別有所圖。他不信我,樂於用最大的惡意揣測我。
自卑又自傲,脆弱又多疑,惡劣又驕縱。
就像個討人厭的壞孩子,仗著寵愛,便恃寵而驕。
“好。”我冷笑著,將毛巾用力丟進桶裡,濺起一地水花,“以後你就算痛到在我面前打滾,我都不會眨一下眼,愛誰給你按摩誰給你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