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著來時的路慢慢悠悠踱步,黑色緞靴踩在濕冷的地面上,一聲又一聲,兩側牢房中的囚犯只覺得惡鬼駕臨,皆不敢抬眼去看。
但這種腳步聲又忽而停止了,因為一道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白色身影擋住了男人的去路。
詔獄裡囚犯大多被關了數十年不見天日,自然不知外界的傳聞,只當是有人不要命了敢擋煞神的路,都偷偷摸摸準備看好戲。
然而卻瞠目結舌地瞧見,那方才還將詔獄的某個刺頭囚犯折磨得跪地求饒的煞神在走到那白衣公子面前時,竟蹲下身用那繡著黑蟒的衣袖袖口,小心翼翼擦拭掉那人腳邊不慎沾染到的半點血跡。
回蕩在牢獄中的嗓音帶著罕見的溫柔,“這裡這麼髒,若有什麼事讓獄卒知會我一聲就好了,何必親自走進來?”
“方才一個小太監來翰林院尋我,說是你有十萬火急的事在詔獄等我。”陸雪擁垂眸對上他灼灼的目光,又倏然不自在地偏過頭。
“十萬火急的事……”應我聞眼中冷意飛快地劃過,瞬間明白這是江上柳強弩之末的手段。
那個人自以為瞭解他的性子,篤定他在得知殘酷的真相後就算不與陸雪擁反目成仇,也會暴怒。
而恰巧這時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往他眼前湊,矛盾便一發不可收拾。
但江上柳永遠不會明白,在應我聞還未得到就已經失去過一次後,只要是與陸雪擁有關的事,他只會愈發地謹小慎微。
任何事都有千萬種解決的方式,面對陸雪擁,不論此刻他的心有多痛,又有多煎熬,他只願選擇最溫柔的哪一種。
此生重來已是不易,何苦要因不堪回首的舊事和與深愛的人互相傷害?
他或許不懂如何愛人,但他知道,與其讓陸雪擁和他都不開心,不如幹脆裝傻。
反正陸雪擁大病一場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好的,也不記得壞的。
以前在國子監讀書時,應我聞曾偷偷撞見過陸雪擁與阿姐吵架。
然後他聽見陸雪擁認真說:“一家人應互相諒解,所以我不會怪阿姐。”
他也想與陸雪擁成為家人,所以他早就學會了‘諒解’一詞。
“難道你沒有事?”陸雪擁見他始終蹲在地上盯著自己的衣擺出神,疑惑問道。
“啊……有事。”應我聞站起身,面色突變,整個人往他身上一倒,“我的心突然好痛,要你抱抱才能好。”
可他不知道,陸雪擁在原地,早已站了足足一炷香時間,江上柳所言,更是一字不漏聽入耳中。
陸雪擁已然做好了被應我聞質問的準備。
“除了這個,你沒有其他事想問我麼?”他低聲問。
“陸小雪,我們先出去再說。”應我聞心裡莫名有些慌張,他並不想從陸雪擁口中聽到那些真相。
陸雪擁卻站定在原地,自顧自輕聲道:“你不是一直好奇,十二歲那年的除夕宴,我為何會一個人躲在冷宮哭麼。”
其實既然應我聞選擇裝傻,他大可繼續配合下去。
但他頭一次,想為自己,為應我聞作一回多餘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