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婢子,通報完了還不快回去?如此痴纏著二殿下,莫非還等著二殿下與你什麼好處?做婢子便應該有做婢子的自覺,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你得心裡有個數!二殿下年紀小,心性單純,他說的話只是孩子氣。你也是母後的身邊人,理應清楚自己的身份,今日你只是替母後傳了一次話,莫要仗著二殿下的胡言亂語瞎起心思,亂嚼舌根!”
李肇濃眉倒豎,目光似劍,說出的話壓根不留一絲情面,如利刃一刀一刀插入蘇琬兒的心。蘇琬兒愕然,她有一點懵,自己也很委屈好不好!李硯固然不該提蘇家的事,但李硯想說什麼話,自己也沒法控制,李肇為何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將責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不過自己是婢女,被主子莫名痛罵一頓也只能受著,蘇琬兒垂下了頭,壓下心中的失望,沖二位皇子深深一福:
“奴婢犯了錯,望二殿下贖罪……二位殿下,奴婢這便回去複命,打擾兩位殿下了,琬兒告辭……”
言罷,蘇琬兒低著頭,起身繞過兩位皇子匆匆向甬道深處跑去。
“琬兒姑娘……”
身後傳來李硯沉沉的低呼,“兄長,你作何如此責罵琬兒姑娘……”
“住嘴!硯,你也不小了,為何總是不過腦子的說話。不會說話便得少說,休要再求情,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李肇狠狠瞪著自己的兄弟,李硯為兄長氣勢所迫,瞬間呆怔,滿腹不平卻不能言,只拿腳尖死命踢著腳下的一塊草皮。他沒看見身邊的李肇面色蒼白,卻只定定地望向甬道的盡頭,那裡是蘇琬兒離去的地方。
蘇琬兒很傷心,上一世的李肇初始對自己雖然冷淡,卻從不曾惡言相向過,這一世也不知是什麼地方惹到他了,肇對自己的初始印象似乎有點差……
莫非是因為頭一次在木樨樹下的模樣太醜?或是扮俘虜惡心到他了?
她晃晃頭,揮去腦中不切實際的東拉西扯,她自嘲地笑:笑話!自己好歹活過一次幾十年了,不過區區一個十八歲的愣頭青,還怕不能讓他愛上自己?
這樣想著,心裡倒是松泛了不少,蘇琬兒抹了一把臉,複又抬起頭,大步朝大明宮走去。
……
遠離鬧市塵囂,京城東南瑜景山,蔥蘢密林掩印下的,是一片典雅氣派的殿宇,碧瓦朱楹,簷牙高啄,廊腰縵回,逶迤起伏于山林間。正脊鴟吻為禦制琉璃彩雕,“孤鶩”圖案的滴水均為特製瓦當,亭閣相映,茂竹修林,氣勢恢宏,綿延數裡。
與歷代的太子府皆緊靠禁中不同,李肇的府邸遠離大明宮。作為劍走偏鋒的太子,李肇顯得那麼的與眾不同,清冷又孤傲。他完全不需要於自己的父母眼前討寵,以求穩固東宮的地位,他甚至還會怨懟蒼天,為何不賜予他一名兄長,這樣他便不必代替李家承受這樣一份不堪的重擔了。
李肇正呆立在廊簷下望著後花園中那滿樹的桃花發呆,那滿樹的嫣紅讓他想起了那顆嫣紅的胭脂痣。
那個喚作蘇婉兒的姑娘,他許久前就曾聽過她的名字,可惜一直養在深閨人未識。都說蘇家琬兒有“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那日木樨樹下驚鴻一瞥著實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與其說琬兒給他留下的是驚豔的容貌,不如說是她那不同於一般閨秀的灑脫與豪邁之氣讓李肇對她另眼相看。
她表演的小醜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高門貴女也可以將自己的尊嚴如斯踐踏在她自己的腳下。他無端心痛不已,這不是她本來的樣子,他不希望看見這個樣子的她。
李肇的眼中有微光閃動,他勾起了唇角,輕輕攬下一枝桃花放在鼻尖輕觸。
夕陽西下,霞光萬道潑灑大地,李肇身著玉色絳紗袍,九章纁裳,呆立桃花林,漫天金光撒在他身上,龍章鳳彩,霞姿月韻。
良娣柳芃來到殿門口,望著落日餘暉下的太子失了神。不知殿下遇到了什麼難捱的關,這幾日他都心緒不寧。府中的幾位側妃與良娣都卯足了勁兒給他準備了歌舞酒宴討他歡心,有千嬌百媚在側,可殿下依舊頻頻走神,連玉秀新作的飛天舞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殿下。”
柳芃溫婉的朝李肇呼喚,“殿下,快到酉時了,您該進宮了,晚宴就要開始了。”
見李肇兀自盯著那樹桃花瞅個不停,柳芃繼續開口。“殿下若是喜歡這花,臣妾便給殿下采一些回屋放著可好?”
太子殿下憂思過重,柳芃不想看他終日愁腸百結的模樣,就算這太子之位再難坐,也不至於終日與自己賭氣,自己毀了自己的身子啊!
“不用,孤的房間裡沒有陽光,沒有和風,若是採下來,花兒可就活不長了。”
李肇放開手中的花枝,直直沖柳芃走來,他淺淺地笑,“芃兒賢惠,替孤打點的這桃花林深得孤心,許久未能與卿賦詩作對,芃兒且準備準備,家宴過後,孤來尋你,今晚,卿卿陪孤好好小酌幾杯……”
李肇的聲音低沉又溫柔,柳芃揚起蛾眉,沖他婉轉地伏身,“臣妾恭候殿下……”
李肇頷首,抬起柳芃的滑膩柔荑輕輕捏了捏,便頭也不回的往院外走,留下一抹蹁躚修長的背影沒入炫目的霞光,無端地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