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實在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便笑問道:“素秋出府是件好事,你卻看起來悶悶不樂,這是為何?”
沉默半晌,念春嘆息一聲:“這兒攏共五個大丫鬟,素秋走了,槐夏家裡也幫她相看起來了,你好事將近,翠微一心一意盼著爺,只剩下我,都快十九了,還混日子呢,也不知道將來去哪兒!”
沈瀾安慰道:“急也急不得,除了我,你們個個都是家生子,都有父母可依,已是極好了。”
不像她,何其不孝,讓父母中年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
聞言,念春也點點頭,臉上又笑起來。兩人又隨意閑談了幾句。沈瀾這才笑道:“念春,你床頭那羅帕上的蝶戀花煞是好看。”
念春挑起眉毛,驕矜道:“那是自然。我幼年脾氣燥,入府以後拜了個幹娘,想磨一磨我性子,便教我做繡活兒。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蘇繡,拿到外頭去賣少說要幾百文呢。”
沈瀾輕笑:“既是如此,可否勞你幫我一個忙?”語罷,又道:“且稍等。”說著,回房取了二兩銀子,一匹三梭布。
“你要我做一身直綴?”念春驚詫。
沈瀾便湊過去耳語,只說要與裴慎玩些閨中手段,羞得念春直罵:“這樣的話你也說的出口,好不要臉!莫不是專來臊我一個黃花大閨女!不做不做!”說罷,扔下布匹就要走。
沈瀾一把拽住她:“好念春,你幫我一把罷。若不能現在叫爺將我過了明路,將來新夫人進了門,哪裡有我的容身之處?”
她生得美,軟聲哀求起來,香煞煞美人垂淚,如芳蘭泣露,竟叫念春都神魂顛倒起來,心道世間哪個男子不好色呢?無怪乎爺要納了沁芳。
見念春已軟了心腸,沈瀾又取出二兩銀子塞給她:“你拿著,只是莫將此事說出去。”
念春板起臉,將那銀錢推開:“上回我與翠微吵嘴,帶累你受罰。你還來送藥給我,我也不是那沒心肝的。你且說,除了直綴,還要什麼?”
語罷,她已羞紅了臉,只低下頭去,含含糊糊道:“要不要繡些鴛鴦之類的?”
要什麼鴛鴦啊。沈瀾連忙笑道:“多謝你的好意,只要直綴便好,或是襴衫、道袍也都行。不需繡花裝飾,素淨些便是。只是不知多久方能做好?”
“若不要繡花,只要裁剪縫補,一件衣裳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出來。”
三日太晚。沈瀾笑道:“針腳不好,隨意縫縫也行。”
敢叫她縫出那般次品,念春柳眉倒豎,當即就要罵,沈瀾連忙道:“好念春,爺對我不過圖個新鮮罷了,若不能快著些,我只怕他新鮮勁兒過了,屆時我可怎麼辦?”
念春心已軟了,只白她一眼,嘴上罵道:“你就拿我當嬤嬤罷!這麼大個人了,不會繡花也就罷了,連個衣裳都不會縫,且看你將來怎麼辦?!”
這是答應了。
沈瀾笑問道:“幾日能好?”
“你若不要什麼針腳,只消能穿,我一日的功夫便能做一件。”說罷,招手道:“你且過來,我給你量一量尺寸。”
待念春量完,已是午間。
裴慎用過午膳,便取出一把紫檀木骨、素白絹面的摺子扇,又拿出青金石、赭石磨成的顏料,硃砂、藤黃一一齊備。
他只拿餘光瞥了眼沁芳,見她專心致志立在博古架旁,往雕花檀木盒下層裝入色如琥珀的蜂蜜以養沉香,不曾看他,正欲提筆,誰知忽有丫鬟在外稟報,只說素秋跪在廊下。
裴慎被擾了雅興,擱下筆,起身出去,見廊下素秋直挺挺跪著,蹙眉道:“你這是何意?”
素秋膝行兩步,跪地稽首:“爺,奴婢有一事相求。”
裴慎面不改色:“說來便是。”
“爺,奴婢年歲也大了,家裡給定下了一門親事,奴婢便想著求了爺,自贖出府,好成親去。”
聞言,裴慎點點頭,懶得問那麼細致,便吩咐道:“自贖後去賬房支二十兩銀子罷。”
素秋聞此言,只淚水漣漣,叩首不休。
沈瀾心生豔羨,看來不必她敲邊鼓,裴慎也會答應的,如同當年的瓊華。只是他既渾不在意丫鬟們,又為何要死死扣著她不放呢?
沈瀾心中感傷,面上卻笑道:“爺,素秋平日裡勤懇任事,與其餘丫鬟處得極好。她要走了,不如請小廚房開一桌宴,也好為她送行。”
裴慎點了點頭,見這個忠厚老實的丫鬟哭得跟個淚人似的,難得安慰了一句:“莫哭了,若是有人給你委屈受,便去尋沁芳,她處事公正,必不會委屈你。”
素秋訥訥的點點頭,又解釋道:“奴婢不是委屈。只是在府裡待了十年,如今要走了,心裡難受。”
聞言,裴慎嘆息。只是他素來不耐煩什麼兒女情長的,只覺這是天下一等一的累贅事,便看了看沁芳。
沈瀾會意,將素秋攙扶出去,好生安慰一通。
入夜,一輪明月高懸,月華充盈庭中,好似雲霧繚繚,風煙靄靄。沈瀾起身,掩上門,不曾提燈籠,只摸黑去了翠微房中。
“叩叩。”沈瀾以指節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