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心中猶疑不定,不知該裝出什麼反應。索性她是背對裴慎的,只深呼吸數次,壓下面上驚懼,方才轉身蹙眉道:“你胡說八道什麼!與楊惟學何幹?”
不等裴慎發作,沈瀾即刻冷下臉道:“我不過出去一趟,你又疑心我?既是如此,你放我出去做甚!只將我關在屋子裡,當個木頭傀儡,任你擺弄便是。”說罷,只甩下珠簾,沉著臉進了內室。
裴慎沒料到被她倒打一耙,一時愕然。待他回過神來,難免神色不愉。原以為這些日子待她好,到底能養熟幾分,卻沒料到,還是這般桀驁難馴。
“你莫要得寸進尺。”裴慎掀開珠簾入了內室,警告道,“今日你甩脫丫鬟護衛,意欲何為你自己心裡清楚。”
沈瀾本已上床,聞言,掀下薄被,冷聲道:“我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你來這般排揎我!”語罷,一疊聲道,“你既看我不順眼,倒不如先打我五杖,關我禁閉,或是扒了我衣裳,再繪一副雪中紅梅圖?左右裴大人也是做得出來的!”
裴慎被她氣了個仰倒,偏偏這些事都是他幹過的,一時惱恨,罵道:“你果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成日裡就記得這些事,怎得不去記我從倭寇手中救你,替你找大夫治病,每日裡錦衣玉食地養著你!”
沈瀾冷笑道:“是啊,裴大人待我多好啊。長江鰣魚、香秔貢米、桐山岕片茶、銀條紗遍地錦、金縷緞子瑞麟綢。論起衣食,當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裴慎冷哼一聲:“你知道便好。”
沈瀾生生被氣得胸口疼,斥道:“看起來倒是錦衣華服、珍饈美饌,可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成日裡只能讀些才子佳人的風月話本,什麼譚意歌傳、張生綵鸞燈傳,大喇喇擺在我床頭。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呢!”
“我悶在後院不得出去,睜眼是四四方方的天,閉眼是四四方方的紗帳。這日子有什麼過頭!”
沈瀾語及此處,只狠掐掌心,疼得她眼中略有潮意:“我做了妾,便已是低人一等,從前你拿我當廊下的雀鳥兒擺弄,閑了便喂把米逗弄一二。如今倒好,越發過分了,連個證據都沒有便要來疑我,竟還要誣陷我與人私會。”
見她眼底隱有淚光,裴慎已有幾分心軟,只是要他拉下臉來道歉,自然是千難萬難。
半晌,只起身上前,拿袖子給她揩了揩眼淚,嘴上也軟了幾分:“我何曾疑你?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沈瀾心知他不過是尋不到證據,方才這般輕易放過她。方才提楊惟學,多半也是詐她。但凡她今日應對不妥,裴慎必定要去查楊惟學在哪裡。
見她神色冷淡,裴慎便溫聲道:“你今日也玩累了,且在家中好生歇息。”
沈瀾只暗自冷笑,心知裴慎雖沒有證據,可到底還是疑心病重,這是要拘著她,不許她出門呢。
沈瀾心裡有數,若她裝出一副被安撫後的溫馴樣,裴慎反倒要起疑,便幹脆諷刺道:“你只消成日裡關著我便是。”
裴慎被她一噎,心知自己理虧,便溫聲安撫道:“我何曾關著你,待你身子好了自可以出去。”
沈瀾這才神色稍緩,怒氣漸消,只嘀咕了一句:“被你這麼一氣,也不知何時能好。”
裴慎被她氣笑,罵道:“我看你這身子是好全了,都有精氣神倒打一耙了。”語罷,又道:“明日便請大夫來看看你。”
一提大夫,沈瀾便臉色發苦:“藥汁子苦得我舌根麻,南京那大夫還說給我加了好些個甘草,結果又苦又澀,半點也不甜。”
聽她抱怨,氣氛漸緩,裴慎也笑起來:“你當吃窩絲糖呢。”複又道:“杭州城內倒也有名醫,只是我想著,到底還是請禦醫來一趟為妙。”
沈瀾略有些驚愕:“南京的那位大夫肯來?”
裴慎輕描淡寫:”那禦醫獨孫不從醫,我欲舉薦他去鹿鳴書院讀書。”
沈瀾怔怔望著裴慎,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一兩月,已是七月初,正是暑熱未散,秋意漸濃的時候。沈瀾無所事事,恰倚著西窗望雨。
初秋新雨,青石磚上白雨跳珠,洗去芭蕉浮翠,三兩修竹經雨正盛,庭前松柏愈顯蒼青。
沈瀾正望得入神,卻見裴慎帶著張院判進來,丫鬟婆子遞上棉帕,擦了擦兩人身上潮意。
張院判望見沈瀾,便拈須笑道:“觀夫人面色,血氣充盈了許多。”
沈瀾擱下手中繡著紅樹秋霽圖的藤柄團扇,笑盈盈起身道:“勞您不遠千裡趕來,實在是受之有愧。”
張院判難免玩笑道:“裴大人與夫人鶼鰈情深,若老夫醫不好夫人,豈非叫這世間少了一對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