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我不與你爭。”沈瀾淡淡道:“你且給我尋個客房罷。”
裴慎覷她一眼,見她神色清淡,便試探道:“你不走了?”
白日裡奔波結盟,黃昏殺了王俸,待到夜間又是滅火理事,還被裴慎強擄來,沈瀾早已精疲力竭,不欲和他再吵,只諷刺道:“我倒是想走,裴大人肯嗎?”
裴慎訕訕道:“這是哪裡的話?”你若要走,難不成我還能攔著你?
只是他猶豫片刻,到底沒敢說出後半句,生怕她真走了。
“這廂房……”
“你可別告訴我,偌大的總督府,尋不出一間廂房。”沈瀾挑眉望他。
裴慎面不改色道:“這廂房自然是有的。”說罷,便握住她纖薄的手掌,帶著沈瀾往西廂房去。
甫一到西廂房門口,沈瀾便立於門前,淡淡道:“明日寅時末便要將我喚醒,我要離開總督府,去知府衙門。”
裴慎略一思忖,便能想到她要去做甚。只蹙眉道:“王俸一事,我自會為你處理。”語罷,怕她不明白此事的嚴重性,便說道:“你殺了王俸,陛下必要降旨捉拿兇手,屆時你恐有性命之危。”
沈瀾心知肚明裴慎並非在唬她。她不過區區商戶,為了度過眼前危機,膽敢利用民變的激烈手段誅殺一名六品太監,本身就是在飲鴆止渴。
裴慎溫聲道:“你且先在府中住下,待我將王俸身死一事料理清楚,將你摘出來,屆時你自然可以離去。”
沈瀾心知他不過是尋個藉口將她留下罷了。以朝廷此刻的處事效率,料理此事少則數日,多則半年。
沈瀾哪裡肯在總督府中待上半年?便搖頭道:“王俸身死一事,我自有決斷。無需你幫忙。”
裴慎蹙眉,正欲張口,沈瀾卻已跨出半步,轉身,“砰”的一聲闔上門,只將他關在了門外。
裴慎一時愕然,暗道六年不見,她這脾性是越發大了。
他心裡想著,卻不曾轉身離去,只是駐足廊下,聽得裡頭窸窸窣窣的動靜漸漸小了,燈火也滅了,便知道她已然睡了。
裴慎這才輕輕推門而入。繞過楠木桌、玫瑰椅,捲上珠簾,掀開重重帳幔,方見她好夢沉酣。
裴慎坐在她床頭,不言不語,只怔怔地望著她。見她白淨的玉臂半搭在枕上,雲鬢半偏,雙頰染暈,好看的如同神妃仙子,夢中精怪。
……夢中。
裴慎已然經歷過無數次夜來幽夢終須醒,鏡花水月俱是空的場景了。
他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屏住呼吸,忍不住伸手去探沈瀾鼻息。
溫熱的氣息,躍動的脈搏,輕輕淺淺的呼吸聲……不是做夢。
竟然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裴慎幾乎半虛脫地靠在床頭引枕上,只覺眼眶發澀,隱有了幾分劫後餘生的真實感。
他靜坐半晌,只目不轉睛地看著沈瀾,聽著她輕淺的呼吸聲,方覺心中一片安寧。
簷下宿雨漸小,星子漸明,待到雲散雨晴,月明松下房櫳靜,佳人春睡輕。
作者有話說:
關於潮生的事情,我說一下,沈瀾沒有忘記潮生,在“相逢”的那一章,大概60左右的地方,我寫過一句“今夜暫時不必將潮生接回來”。
1.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出自《浪淘沙》,李煜
2. 月明松下房櫳靜出自《桃源行》,王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