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親手取了那拜帖,點燃油燭。火焰一燎,上好的白錄紙即刻被焚燒殆盡。
嫋嫋的煙氣,映出她沉靜的眉眼。
當夜,亥時。
六月底,正是暮夏時分,柳葉窗支開半扇,月華如水,沉靜明徹,偶有絲絲縷縷的夜風穿閣越戶,散去暑熱。
沈瀾枕清風,臥玉簟,掩碧紗,呼吸綿長,好夢沉酣。
窗外的野蟬本是靜靜的,似被什麼驚動,便一聲長、一聲短地鳴碎了月光。
沈瀾被吵醒,略帶睏倦地睜眼,卻不曾撩開碧紗帳,只管翻了個身,面朝裡側,不耐煩道:“你到底要做甚?”
翻牆越戶,入內而來的裴慎幹笑兩聲,本想清清嗓子,卻見她面朝裡側,分明是不想搭理自己,便又忍不住有幾分澀意。
“你如今是連看我一眼都不耐煩了。”
剛一出口,裴慎便後悔了。何必做此小兒女姿態呢?他裴守恂難道是痴男怨女不成?
“我來尋你,是有事要告知你。”裴慎正色道。
沈瀾被他三言兩語激出了火氣,幹脆起身,拂開帳幔,淡淡道:“有什麼事不能送信?不能白日拜訪?偏要夜闖我家門。”
裴慎掩了心虛,只管慢吞吞道:“我何曾夜闖?白日裡不是給你寫了拜帖,約定亥時來見你嗎?”
沈瀾瞥他一眼,心道他送那拜帖,看似長進了些,知道光明正大強迫她無用,便只管裝出一副尊重樣,還似模似樣地送了帖子來。
實則才裝了三日便受不住了,今夜闖門,也不過是暴露他本性罷了。
沈瀾冷笑,質問他:“你連送四日拜帖,前三日都被我寫信拒了,第四日,也就是今日,我雖不曾送信,卻也叫人給你帶話,只說往後不必再送,拜帖上的事我一概不應,為何今夜你還是來了?”
裴慎挑眉詫異道:“竟有此事?”說罷,舒展了眉目補充道:“想來是那帶口信的小廝蠢笨了些,不曾言明。”
演。你繼續演。沈瀾面無表情道:“那你如今知道了我的拒絕之意,請回罷。”
裴慎早料到她會冷言冷語,也習慣了,便徑自行了兩步,笑道:“是我誤會了,待我說完了事便走。”
沈瀾懶得理他,只告誡他:“往後你不必再送拜帖來。既浪費上好的紙張,還得勞動我去燒。”
裴慎點點頭,心道以後改個樣式,換成邀帖便是。
見他點頭,沈瀾這才問道:“你有何事,說罷?”
霜白月華透過綠紗窗,鋪陳在玉色涼簟上,映出沈瀾粉白的面,黛色的眉,朱紅的唇。
裴慎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熱意,只伸出右手,將手中長鞭遞到她眼前。
沈瀾愣了愣,低頭望著這根鞭子。碧玉雕的獸首柄,數股藤絲絞在一起,油潤發亮。
打起人來一定很疼。
沈瀾狐疑道:“你這是做甚?”總不至於見我不答應,便要來打我罷。
裴慎面不改色道:“來與你坦白一樁事。”
沈瀾抬眼望著他,秀眉顰蹙:“何事?”
裴慎來之前早已做足了準備,見她相詢,便直言道:“那一晚在稅署,我騙了你。”
沈瀾茫然,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裴慎說裴家世受皇恩,不能背棄君父是假的,說自己要死了,是假的。說自己受了貼加官之刑,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