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鵑這天晚上心潮起伏,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才睡熟的。
一覺醒來,天還沒有亮,外頭仍是濃濃地一片黑夜。瘦鵑看著秉文還睡得很沉,貴妃榻前的地上落了許多香煙灰。
她忽然就下了床來,單薄的身影透過月光投在地板上,長長的一個影子。
她湊在他的臉前,細細地把他的眉目一一的看過去,她數著他長長的睫毛,情不自禁的閉起眼來,在他的臉上輕輕地落了一個吻。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時,卻看到他在那裡靜靜地盯住她看。瘦鵑怔了一怔,臉色紅了又紅,嘴角浮起一個淺淺地微笑,她道:“你還沒睡?”
秉文從毯子裡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地搭在她的頸間,稍稍用了一點力氣,便把她的身子帶向了自己的身邊。“睡不著。”
“為什麼……?”她低下頭,明知故問。
他笑,“你又是為什麼?”
空氣裡是難言的靜默。
她忽然道:“因為,捨不得——”
秉文震了一震,道:“哦?”
他不作聲了,把手撫上她略帶了些細紋的眼角,一點點地湊上來,吻住了她的唇。黑暗裡兩具身影漸漸地擁抱在一起,他忽然把她打橫抱起來,雙雙擁到了床上。
偌大的雕花大床靜靜地橫陳在臥室中央,沉重的絲絨制的面料,瘦鵑的一頭烏發散亂地披灑在暗紅團花絲絨的被面上,雪白的胸脯輕輕地起伏著。那層層疊疊地被褥像是被揉皺了一般胡亂的被他們壓在身下,絲絨上的流光一瀉千裡。
這一晚的月色真美。
他的激情彷彿淬上了火,燎燒了整個荒原。
沒有幾個鐘頭,天就亮了,他們兩個人起來穿衣。瘦鵑替他又查檢了一遍行李,其實昨日就已經打點好了,可她不放心,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遍。
她送他去車站。
他一路上只是告訴她——他們要走鐵路和水路,先經粵漢鐵路到廣州,再轉香港,然後再乘海船到安南海防,由滇越鐵路經河口,最後到達昆明。
她曉得安南就是越南。
他今日不知怎麼地,總逗著她道:“你從來沒有出過國呢,下一回,等局勢穩定了,我也帶你去國外走一走,好不好?”
她也跟著他傻呵呵的笑,連連地說“一言為定”。
月臺上送行的人太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有一些是學生們的父母長輩,還有一些是那些老師們的家眷。
有一個維持秩序的胖臉男人走過來,催著大家上車,火車要開了。
他把一隻藤箱拎在手上,同她道別,她卻定定地站在那裡總不願意離開。哨聲也響起來了,許多人都已經上了車,他只管催她走,可忘了放掉她的手,所以她走不了兩步路,又被拉回來了。
兩人都笑起來了。
她忽然上前一把擁住他,把臉埋在他的肩上,鄭重的說了一句:“早點兒回來,我等你!”語氣到後來很不自然,彷彿是帶了點兒鼻音。
他亦回擁住她,貼在她耳畔輕聲道:“好——等我回來了,咱們就複婚吧。”
她哽著喉嚨,點了點頭,旋即便退開了他的懷抱。她立馬背過身去,大步的往回走,風裡稍來她的一滴淚。
她終於消失在月臺的轉角處,再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