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們這些富家太太的眼裡,周瘦鵑一向是那種土裡土氣不懂得時髦的女人。
然而今日見了本尊,卻是要多摩登又多摩登——稍嫌尖窄的額,發腳燙過了,大波浪像是蛇一樣的盤在頭頂,參差不齊,不知道怎麼著,倒給那秀麗的尖尖小臉憑添了幾分媚氣。臉上是淡妝,雲鬢蓬鬆往上掃,是特意做過造型的。
瘦鵑光著手臂,白膩膩的曝露在空氣裡。腰間亦掐的極細,一身電藍水漬紋緞的齊膝旗袍,下頭便是光溜溜的一雙白瓷般緊實的小腿。小圓角的衣領堪堪只有半寸高,在她的頸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像洋服一樣。
打扮又新潮入時,談吐又俏皮和氣,真不知是誰謠傳的遲家大少奶奶是個土包子,是個上不得臺盤的鄉下人,是個整日哭哭啼啼的“活寡婦”。真不知是誰!
徐太太這時候總算插了一嘴進來,她笑道:“好嘛!前兒是哪幾位‘老頑固’,跟我說那起子穿奶罩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的?讓我瞧瞧,現在又是誰不害臊啦?”
“好了好了!你真是一刻也不停的!又來攪我們!”不知是哪位太太笑著朝徐太太啐道。
瘦鵑這時候便轉過了身,走到徐太太這邊的麻將桌旁,“喲”了一聲,蹙額道:“怎麼不打啦?”
那位急著走的張太太這時候像是抓著了救命稻草似的,忙拉著她便往自己的座位上按,一邊扯著她坐,一邊絮絮地道:“還請遲少奶奶救一救場!我是真有事兒!得趕回去——遲少奶奶,麻將牌你總玩得來的吧?”
周瘦鵑自然會來牌。
從前事務所的工作壓力大到令人發指,為了排遣,她就喜歡這些贏贏輸輸的東西。
她在從前的那個世界裡,幾次出差美國,路過賭城拉斯維加斯,可是豪賭了幾把,賺了不少的錢。也虧她腦子靈,轉得快,加上幾分的好運氣。
可她不能說自己會,要不後頭的計劃可都實施不下去了。
她便裝作吃了一驚似的,連連往後退,縮著膀子道:“來牌我是不會來的,我腦子向來不靈光,叫我可怎麼會嘛!”
瘦鵑反拉住那張太太牽著她的手,忙道:“張太太你也不要急,來完這一把再走嘛!回家不是隨時都能回的?”
徐太太哼了一聲,便也跟著道:“就是就是,可她就是趕著要回去!”
廳裡叮鈴當啷的響起了電話鈴聲,女傭小跑著過去接,朝牌桌上喊道:“張太太,你家裡打來的電話!”
那張太太顯然懼夫,想著必定是她丈夫打電話過來催的,這回便說什麼也要走了。
徐太太只得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電話一個兩個的打進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呢!我也不敢留你了,你快家去吧!趕明兒挑個好日子,非得叫你輸點兒錢來不可的!”
張太太便賠了笑道:“自然自然,等我下回來了咱們好好地玩一局呵!”
眼瞧著張太太往門口去了,這時候牌桌上的其餘三位,連同立著看牌的幾個小姐太太一道,推推搡搡的扯住了瘦鵑,叫她坐下來一起來牌,還說要她放心——不懂的地方自然會盡心教她。
瘦鵑佯裝著推阻了幾番,也就順勢往牌桌上坐下來了。
她把手包往桌上一放。那白桌布四角縛在桌腿上,繃緊了,頭頂上便是一盞強光燈,襯著她的一隻小小的黑手包,越發一片雪白,簡直白得耀眼。
嘩啦啦的一陣響,徐太太把紫檀盒子裡才剛碼好的麻將牌一骨碌的全倒了出來。
起初來牌的時候,幾位太太怕她一上來便輸,從而挫了新手的積極性,那反倒不好。便都盡讓著她一點兒,如此,十局中倒是有九局瘦鵑贏了的。
就是那輸了的一局,還是瘦娟故意放了水。
眼見得這遲少奶奶牌技漸漸上了正軌,其他的那三位太太便也不客氣起來。瘦鵑瞧著,心裡暗暗發笑。
這些太太們來牌,本來也就是為了打發時間,對於錢嘛,倒是不大在乎的。所以沒有人專門為了贏錢而去琢磨過牌技。
如此,她們又哪裡是周瘦鵑的對手。
打了幾圈牌,大家也都漸漸地熟絡了起來。便從夫家聊到近來流行的衣服上,又從衣服聊到各大洋行裡新擺上櫃臺的包包鞋子。
自然是女人們熱衷的那些話題,她們倒聊得頗為起勁。而周瘦鵑言語中透露出來的那一種對於服飾打扮的獨特見解,實在是叫那一群太太們刮目相看。
說得多了,加之瘦鵑本來人也十分的和氣,隨時幽上一默,說幾句俏皮的玩笑話——她們心裡便只有佩服,越發對於這一位從前叫人瞧不起的遲家大少奶奶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