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陳家的公館裡,疏疏落落地坐了幾對男女。
遲秉文獨自坐在靠近壁爐一側的沙發椅上,馮小嬋緊挨著遲寶絡坐著,寶絡身邊便是陳伯玉。陳伯恭坐在他們幾個的對面,閑適的捧著一杯咖啡,黑褐色泛著苦味的液體在棕紅色的金邊瓷杯裡打著圈兒的晃動著。
陳伯恭喝一口,停下來靜靜地聽她們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然後再端起來抿上一小口。
陳伯玉活寶似的黏在遲寶絡跟前,使出渾身解數要逗她開心,寶絡便時不時喃喃地沖他笑罵一句:“行了行了,我們女孩子說話,你一個大男人插什麼嘴?”
遲秉文倒是一直情緒很低沉,馮小嬋在與寶絡說話的空檔裡,一連的偷偷看了他好幾眼,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叫了聲:“先生?”
遲秉文沒有聽見。
馮小嬋的臉微微地紅了起來,又叫了聲:“先生?”
遲秉文還是沒有聽見。
陳伯恭此時端著咖啡饒有興味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那一雙精刮的目光便在這二人身上逡巡。
陳伯玉看到小嬋漸漸尷尬起來,忙救場似的嬉笑著踢了踢遲秉文坐著的那張沙發,打趣道:“秉文,想什麼呢你?小嬋叫你呢!”
秉文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微蹙著眉頭,朝小嬋道:“什麼事?”
馮小嬋看著他,總覺得他們之間好似隔了萬丈遠,倒有點害怕起來了。她掩飾著心裡的慌張,帶笑說道:“咦,先生,您怎麼啦?在那兒想些什麼呢?”
秉文道:“我啊——”他在想著那一晚上的爭執,想著周瘦鵑,但他說不出口。
他看了看這些等著他答話的男男女女,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只是淡笑道:“沒什麼。”
馮小嬋心裡發慌,又為他這一種無謂的態度而隱隱帶了氣,道:“什麼話?您今天怎麼回事——生氣啦?”
遲秉文抬起頭道:“哪兒的話?我有什麼氣好生。”
馮小嬋賭氣道:“您要不是生氣才怪呢,先生您就是生我的氣了。”
遲秉文頗有些無奈,道:“是嗎?那我是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馮小嬋被他這麼一激,立馬漲紅了臉道:“您就是聽見我說我娘她想把我攀給我們那八仙橋頭的王家的事兒,所以就生了我的氣!”
她這麼一連串不帶歇的說下來,遲寶絡倒有些懵,她詢問著扭過頭去看了看陳伯玉。
陳伯玉便小聲的湊在寶絡的耳邊道:“小嬋她上回回去,她娘想把她配給她們那邊的一個王姓財主,她被逼著答應了,婚期就在下個月。這一回她是騙她母親說來學校辦理一下退學的手續,才得以逃出來的。”
陳伯玉同遲寶絡兩人雖然說的小聲,然而因為幾個人捱得近,這屋子裡又靜悄悄的,所以不大的聲音也全被另外的那幾個人聽見了。
馮小嬋默默聽著,眼淚像是不值錢似的一串串的披掛下來。
她道:“先生您不要賴了!我認識您也總有兩年了,您這人還有哪一點兒我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遲秉文並不是為了這麼一樁事而鬱郁寡歡,索性閉口不談了。
遲寶絡眼見得冷了場,便在一邊撮合道:“大哥!既然是這麼個情況,你又要同那一位離婚,幹脆你們私奔到一處算了!或者在娶親那天,你去把小嬋搶過來,多威風!”
陳伯玉盡捧著寶絡道:“是啊是啊!就像《本埠新聞》裡頭的那些男男女女的故事一樣!”
寶絡與伯玉這兩人,此時覺得格外的刺激,十分羨慕他們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就好像是話本裡常寫的痴男怨女一般。他們不斷地鼓勵著遲秉文同馮小嬋,替他們感到興奮。
遲秉文為了同瘦鵑當晚的吵鬧,心裡糾葛著竟有些難過。又正因為心裡難過的緣故,他對他們這些人此時的起鬨感到厭煩到極點。
他冷冷地道:“離不離婚,成不成親,這是各人自己的事情,朋友起鬨有什麼用——不要說是朋友,就是家裡人來幹涉也沒用的。”陳伯玉同遲寶絡二人被他說得作聲不得。
馮小嬋愣了一愣,臉上還滿是淚痕,一時間呆坐在那裡。
陳伯恭不動聲色的喝著他的咖啡,彷彿把整個人都置身事外了一般。
秉文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那兩句話太冷酷了,不該對他們這樣,尤其是馮小嬋,他覺得她畢竟是個弱質女流,遇著這麼些糟心的事情,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因此又把聲音放和緩了些,說道:“我誰的氣也沒生……只是在思考我這一生罷了。”
陳伯玉頭一個笑出聲來:“你們聽!果然是國文老師,心思就是比旁人要細膩些!咱們在這邊替他們兩個愁得發慌,他倒好!開始思考起人生來了!”
說著,大家便一齊鬨笑起來,馮小嬋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一邊抹淚兒一邊咧開了嘴。
遲秉文敷衍的扯了扯嘴角,又垂下頭,悶聲想著自己的事情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悄悄地說一句,男配這已經算是第二次出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