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蒙深深看一眼聖帝,白著嘴唇,吐出寥寥幾字,震得純禧公主矍然失容。
符惕六異陣。
神尊澄冥,育十日,善幻陣,為平世亂,始創符惕六異陣,史冊特用一頁記述此陣,言其魑魅魍魎,兇鬼修羅,極盡萬世慘象而無一處生還。
山尖被烏雲裹得緊實,黑壓壓的甲光將天地相接,磅礴的氣澤在一瞬間噴湧而出,化為萬道金澤,密密籠住整座山頭。
計蒙天神定定心神,騰霧而起,祭出全身氣力,執刀劈向萬道金澤,霎時,風起沙縱,沖天狼煙煞氣似要掀翻連綿山巒。
煙止,萬道金澤紋絲不動。
計蒙天神頗為狼狽的退回來,聖帝甩給他一帕子擦泥,皮笑肉不笑:“你們老祖宗創的東西硬闖肯定不行,只能以幻制幻。盤瓠這小子倒機靈,從遊仙枕逃出來不忘把符惕六異陣也盜了,本想著以他的拳腳,抓回去輕而易舉,現在看來真是失策失策。”
計蒙皺眉:“以幻制幻是給自己下幻象,倘若走不出來,則無人能救。”
聖帝耷拉著腦袋,攤手:“所以上次我才把仙根給丟了呀。”
純禧公主愕然狐疑的看過來,眉頭提的一高一低,心裡嘀嘀咕咕亂想,神仙沒了仙根頃刻就要灰飛煙滅,若不是胡說,那眼前這個聖帝豈不是假的,不過看她這軟塌塌病殃殃的樣子,說是真的,還真有些勉強。
時間緊迫,也沒有別的好法子,計蒙把手帕放下,提刀就要走:“你自己多保重,若有難,早報。”
“等等等”聖帝趕緊爬兩步抓住計蒙袍角,“別急別急,你也不想想,你們老祖宗的東西豈是盤瓠這小子能駕馭了的,我們先靜觀其變,等他亂了陣腳再動也不遲。”
計蒙止住步子,想了想,略顯僵硬的扭過身子,冷臉立在原地,長眉倒成八字。
聖帝鬆口氣,斜眼過去,純禧公主木然的神色一掃而空,水靈靈大眼睛正狀似無意掃過她頭頂,因窺得秘聞而熊熊燃起的八卦小火苗在一汪秋水中熠熠生輝。
聖帝抽了抽麵皮,看這樣子,倒是不用她費心安慰了。
半柱香的功夫,條條金澤幻化成道道古咒,古咒字文又逐一化作翩翩金蝶,浮於半空,隨風飄散各飛東西。
聖帝靠著歪脖松,眼珠子隨著金蝶轉來轉去,打個哈欠,睏意頓濃。
“師姐,師姐”
稚嫩的童音從不知明的地方幽幽傳來,聽不大真切,聖帝緩緩睜開眼,方才的人、景都一掃而空,眼前唯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小道,四面皆是白霧,沒有聲音,沒有了計蒙純禧,似乎只她一人踽踽而行。
“師姐,師姐”
童音重了些,有了少年人的清朗,一聲一聲像是近了些。
聖帝蹲下身子,靜靜聽了一會兒,喃喃跟著唸了一句,師姐,誰家的師姐?
“師姐,師姐”
再過一陣,那聲音更近了些,上揚的語調漸為沉穩,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被雕琢的溫潤,若涓涓流水,似細細春雨,洋洋盈耳。
“師姐,師姐”
那聲音愈來愈響,叫魂似的接連不斷砸在靈臺處,震得人恍恍惚惚。
不知在暗色中蹲了多久,聖帝眼一晃,被突然出現的燭光刺得險些淚流。
緩了緩,聖帝抬眼打量,入眼的先是一盞做工精緻的羊角風燈,向上看,握住燈杆的手白淨如玉,形狀美,指節長。
那人將風燈提高,映出一身墨色緞子的衣袍和好看的容貌。
遠山眉,瑞鳳眼,蕭蕭肅肅,清舉無雙。
燈下人看她半晌,笑笑,薄唇輕啟,喚了聲,阿若。
阿若,阿若,聖帝瞬也不瞬的盯著那雙含笑的鳳眼,腦海中若沙戲影燈,風拂過,馬騎人物,旋轉如飛。
夜半,火光沖天,亮如白晝。焱焰沿著上河河水烈烈燎原,所行處血滿窟洞,枕骸遍野。
城未破,君已降。
渾身血漬的人奉印立在城頭,望著城下跨馬執劍的她,笑笑,輕喚了聲,阿若。
佛經說,紅顏即是白骨,無須心動。
聖帝望著眼前人的笑,喟然。
可憐她生來遲鈍,心動時,紅顏已成白骨,唯餘下半片血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