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屬下跟我良久,在我眼皮底下行事且海密不透風,敢問兄長,何時查出的眉目?我好再行盤問,也免得再遭人矇蔽。”
“賢弟那些屬下,不過毛手毛腳,只是賢弟過於信任罷了。”
“信任一說,嚴重了......”
“我夫人最是心善,心厭這等閑事,事既已了,二位不如回去沉心想想,鹽道遲遲不通,該當如何?”張老爺笑吟吟顧左言他,意做高深莫測,盡在掌握之態。
周業生面皮微抽,知他有心鞭策,萬是不肯交代,旋即笑開“兄長說的是。”
張老爺送客,兩位幫主第一回擱置恩仇,攜手同離府門。
府邸內,血順著雨水流了滿地,腥味混著土氣,後院有人挑馬糞路過,混雜的氣息直沖天頂。
阿月俯身仔細看過幾名半死不活,以及死透的戴罪冤魂,對揹著雙手立在傘下面色鐵青的張老爺搖頭道“不是很像。”
幾箱赤鹽經雨褪色,卻與那日菜湯存異。
管家沖他使眼色“你再仔細辨辨!”
“我記不得。”阿月又道。
“那你好好認,認出為止!”
張老爺滿目肅殺,他用盡耐心袖手而去,管家撐傘緊趕慢趕追上。
夜半,雷聲滾滾,府門上下在冷夜中睡意酣然。
阿月在電閃雷鳴裡,與那幾個半死不活的死人為伍,面色發白,渾然也不似活人。
終於,管家張幸帶了幾名小廝,他撐傘走來,向阿月道“認出了嗎?”
阿月仍舊搖頭。
張幸無奈,於是隨手指了地上屍體,對身後小廝道“去回複老爺,正是此人。馬車繞過來,將剩下幾個處理幹淨。”
“是。”小廝動作麻利,開始搬運死屍。
“老爺只怒那群齷齪東西,你偏偏不查人眼色,一口惡氣難出,險些將你一道打死。你看到了,這座府邸,你待不得,貪圖什麼,都待不得。”
他將傘塞給阿月,額外塞了一張銀票,擺了擺手“老爺仁心,留你一命,小姐鬧著見你,夫人給的,你走吧,別再來。”
沒有意外,這讓阿月甚覺意外。
他本為這場禍事做好了萬全準備,倒是自己。
原來他沒有想象中的聰慧,並非大局縱掌,自詡心目剔透,可視善惡,卻如同他那位老師,一再輕視凡俗。
他輕視了快活樓,輕視了清雲寺,輕視了這座府。
他忽然發覺,自己以善為名,所為皆是惡行。
高牆外,連日守著偽做夜更的殺手,隨時準備沖進朱門,殺上個片甲不留。後牆還藏匿著火油,以備後續引火燒府,毀滅痕跡。
雖臨了並未産生沖突,銀兩按約照舊。
阿月早將銀款埋置在城郊外荒廟,與做好動手準備的偽更夫交代詳細地方,天亮之前,回了趟老宅,不及更換濕衣,先以研磨提筆,封了信紙。
離開前,偶然見到窗臺放著紅布縫制的錢袋,裹著一整包碎銀兩。
陰雨驟停,天外升起紅雲,即將天亮。
他感到身體升起某種不適的熱度,預感到大約在生病。
他會生病,會自大妄為,會輕視人性,會混淆善惡,會是非難辨,會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