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道皇帝再也不能好之後,在六部尚書眼裡,他就已經與死人無異,被徹底放棄。
若他能好轉,他們為他盡心竭力,還能得一忠心護主的美名,可現在……
著實沒那個必要。
搖光又與幾位尚書聊了一些朝事,便讓他們去忙了,而後起身,繞過屏風到內間。
皇帝如行屍走肉般在床上生生躺了近兩個月,雖然內侍們盡心竭力的伺候,但周身仍舊無法抑制的被一股陳腐的氣味縈繞。在遠處時,尚且能被殿中燃著的龍涎香覆蓋,待靠近了,便越發明顯。
搖光止步在床榻前三步之外,看著床上的皇帝。
兩個月的時間,任周瑾之前如何掙紮,現在都已經麻木,在聽到她靠近後,雙眼僵硬的一點點挪過來,對上她的視線。
曾經很多次,搖光對上過他的視線,想知道他在想什麼,想讓她看到她的心意,想讓她們回到從前,可那時候的周瑾都只是移開目光。
日進時移勢易,他倒是拼命想讓搖光看清他的心意了。
但搖光已經不在乎了。
“你心心念唸的抱著這個皇位,想讓一切都在你的皇位面前俯首。可結果,一個真正忠心,願意為了你付出一切的人都沒有。”
“你真可悲。”
搖光幽幽道。
周瑾眼神動了動,聽懂了搖光話中的意思。
朝堂上那麼多的朝臣,若有心 ,怎麼會一點不對勁都沒發現。說到底,只不過是他們沒這個心思罷了。
左右沒了他周瑾,也還會有下一個皇帝,日月照常升起,四季依舊輪轉,日子沒什麼不一樣。
他被放棄了。
周瑾早就在一個個孤寂的日夜裡想明白了這一點,可如今被搖光點明,還是不由被刺痛,微微睜大了眼。
“阿瑜,你我要引以為戒。”搖光說這個話可不是專門為了嘲笑皇帝的,一句話後口中一轉,看向周瑕。
“是。”周瑕乖巧應聲。
“這個嗣子無須刻意,能留到最後的都差不了多少,你只需挑順眼的就行。無須管什麼性格老實聽話與否,不管什麼樣的人,等掌握權力後,都會滋生出野心,這是不可避免的。”
“我們只需保持自身強大,足夠應對一切即可。”
“嫂嫂放心,我知道。”周瑕說著笑了,“你的教導我從不敢忘,一直記得。”
說著話,他目光若有似無、譏誚的掃過床榻上的皇帝。
搖光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可週瑾這個枕邊人也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不在意,亦或者是不能領會,竟沒有學到半點。
他即沒有斬草除根,除掉一切阻礙的狠辣決心和手腕,也沒有嫂嫂那有勇氣面對一切的自信堅韌。剛剛掌握權力之後,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排除異己,想將一切都握在手中,最後也就理所當然的迎來了自己的末路。
周瑾依著聲音看向周瑕,恰恰好的收到了他的眼神,胸口頓時彷彿被巨石堵塞,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他什麼意思?他什麼意思?!!!
他是皇子,是皇帝,不管是從前還是、還是……都不曾失了身份和體面,哪裡輪到到他一個野種,一個沾染著胡姬骯髒的血脈,自幼被人欺辱,過得連條狗都不如的周瑕來譏諷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周瑕就跟那些人一樣看不起他,別以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裡都是怎麼說他的——
說什麼他能登基,都是運氣好娶了搖光,得她籌謀,才得以有今日。
可笑,可笑,他是皇子,被先帝看重,繼承皇位天經地義,豈會只是因為一個女人。
周瑾近乎癲狂的宣洩著,可等到看見搖光離去的背影,惶恐突如其來,讓他瞬間安靜下來。
那些被掩蓋在心底的,他不敢不願亦不想承認的東西終於得以冒頭……
那些一次又一次因為搖光的聰明,細心,謹慎而躲避並且度過的危險,那些懷揣著歡喜激動將搖光攬進懷中的擁抱。
當初,他也曾慶幸並且開心自己得以娶到搖光,並且想著若他登基,就要給搖光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讓她開開心心,高高興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什麼時候,他忘了呢?
周瑾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