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地下已然積了不少雨水,撐著紙傘依舊有雨絲飄進來,他低頭一瞥,雨水裡躺在一個人,那人被蒙著頭,似乎早就昏過去了,這樣冷的天,躺在雨地裡一夜只怕兇多吉少。
不過錦衣衛的破事他又何必去參和,近來的事還少麼,郢都錦衣衛和東廠不和,皇帝又有意打壓東廠,這個節骨眼上再去得罪錦衣衛,實非明智之舉。
皂靴停在那人邊上良久,燕惟如抬步離去。老天像是瓢潑了的海水,恨不得要將整個建安淹沒,雨水急急地沖刷著青磚地,那抹瘦弱的身軀倒在雨地裡,手指微微動了動,奈何腦子裡混沌,像掉進了深淵,沒有一點意識,片刻就徹底暈了過去。
出了西巷,雨柱沖刷著油紙傘,囫圇圇地砸在耳邊,像在心上擂鼓,他心裡不定,總覺得那人在哪裡見過,一時之間只想不起來。停駐了腳開始往回走,長長的街道上,那人依舊躺在那裡,似乎被滿世遺棄了。
手腕泡在雨水裡,寬大的琵琶袖被沖刷至胳膊肘,露出一小截雪臂,燕惟如蹲身抬手覆上那彎手腕,並非想象中的光滑細膩,巴掌大的一塊燙傷疤痕觸目驚心。猛然想起什麼,忙摘下她頭上的黑套子,一張煞白虛弱的臉龐映入眼簾。
辛連?
不,應該是蓮衛辭。
他早該想到!居然是衛辭公主,辛連辛連,呵,陸淵用的好計策!扔掉手裡的雨傘,攔腰抱起地下的人兒,匆匆往芙蕖樓裡去,大呼道:“掌櫃的,要一間上房!多燃些紅羅炭,另外找件襖裙來。”
“是,是,小的這就去辦。”掌櫃的慌慌張張,見著他懷裡人的形容兒,轉身對小廝吩咐,“趕緊去把紫雲叫來,再去請個大夫。”
小廝哈著腰忙出去了,頓時靜謐的芙蕖樓嘈雜的忙活起來,燕惟如半抱著衛辭上了二樓,將她放在床上,蓋了兩床棉被,人依舊昏睡著,手心早已凍僵,一點生氣也無,和白日裡那副不服勁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是隨陸淵一道下江南的,宮裡的風聲他也有耳聞,這位掛名公主不得寵,想起十一年前那回在蘇州,在後院的牆頭上遇見她,轉眼間都十一年了,她的樣子似乎變化了不少,小時候長得倒是圓潤,這會子倒也亭亭玉立。瞥見她腕子上的疤痕,才明白過來原先覺得熟悉是怎麼一回事,那年他在鎮國公府上,正好遇上她燙壞了膀子。
“王爺,大夫來了。”門口掌櫃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回頭輕聲道:“ 進來吧。”
那大夫顫顫巍巍的,衣服穿得皺皺巴巴,估計也是半夜被抓來的,半哈著腰躬身進來就要跪拜,燕惟如抬手拂了拂,“趕緊瞧瞧,到底怎麼樣了。”
疾步過去,跪在腳踏上診脈,翻了翻眼皮,看見身上頭發濕噠噠的滴水,轉頭道:“中了點蒙汗藥,量不大,主要就是受了寒,得趕緊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開兩幅藥沖一沖就好了。”
身後掌櫃的見狀忙上前道:“小的已經安排紫雲姑娘來了,王爺不必憂心。”眾人面面相覷,都以為這人是王爺心尖兒人,朝著大夫引了引,“隨我過去抓藥吧。”
燕惟如嗯了一聲,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經停了,涼風絲絲帶進來,淡聲道:“不準透露一點風聲,若是有人來找,就說……裡頭是本王的側妃。”
屋外的榮平聽見他的話一怔,爺這是什麼意思?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衛辭公主隱名下建安,這會又住在陸淵的西園裡,只怕兩人是有些什麼勾纏,如今又藏在這裡,要是叫人發現了,得罪的可不止是東廠,只怕是皇帝太後那兒也要落口實。
恭敬候著燕惟如出來,擔憂道:“爺,衛辭公主住在這裡怕是不大能夠,西園裡已經有所動作了,這會子要立側妃,只怕……”
燕惟如乜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瞧你這猢猻平日裡小聰明不斷,今兒怎麼糊塗了!鬧得越兇才好,不逼急了怎麼好談條件呢。”
屋外天已經潺潺發亮,他伸了伸腰身,打著哈欠道:“瞧這鬧的!下了一夜的雨也不安生,府裡頭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爺想的周到,提早兒就佈置下了,那幫閹孫兒在府外逮了一夜也沒見人影兒。”
“陸淵來過沒?”
“來過一趟,不過沒進府,只說今兒再來拜訪。”
燕惟如嗤笑,“果然懷疑到本王頭上來了,將昨晚那兩個錦衣衛扔到西園裡。”回身望了一眼裡屋,“芙蕖樓周圍偷偷都圍上,二樓不許人上來,人要是醒了,差人叫我。”
榮平紮地應個是,拉著耳小聲問:“爺打算怎麼料理?幹脆紮猛勁兒扔進溝裡,橫豎是錦衣衛那幫人做的,陛下要是怪罪,頭一個是錦衣衛,那姓陸的也跑不了,正好乘機打壓了兩行人,隨行死了公主,可是大事!”
話雖如此,這一招借刀殺人固然高明,可行事起來似乎不大好,他悶聲道:“蓮大將軍對本王有恩,這麼害他閨女,似乎不人道。再說了,陸淵在禁中可不止東廠那點勢力,要是皇帝再倒打一耙,來個一石三鳥,保不齊本王也要拖下水。先這麼著吧,回頭再說。”
側身下樓,隱入街道裡,闊步往回走,是該好好料理料理了。望著街道上漸漸人來人往,他滿心欣慰,百年建安在他燕家治理之下,百姓安居樂業。整個南方都是他燕家三代打拼下來的,他司馬翊這會又想來削藩,真當他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