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沒搭腔,而是接過信封,拿在手裡發了會呆後,徐徐說道:“寫書既寫人,奪取他人性命的人,沒有資格書寫人生,所以我決定不再殺人……【1】”
起因是他在執行任務時,鬼使神差地從目標人物的別墅順手拿了本夏目漱石的小說,書中的其中一人也是名殺手,但臨近故事結尾,對方停止了殺人。
他很想知道那名殺手這麼做的原因,但卻一直找不到小說的下卷,直到在茶館偶遇作者本人,才意外獲得最後幾頁殘缺的下卷。
“那個人對我說‘結局就由你來寫吧,這是讓這本小說保持完美的唯一辦法’。【2】”
聽完故事的原委,時透月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有點不甘心,畢竟她也曾旁敲側擊過多次,但對方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神色裡還透出那麼一絲隱晦的不耐煩。
嗯,還挺傷人的。
然而……這小子看完一本小說後就決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為朋友,她內心感到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小小地氣了兩秒後她就釋然了,那什麼,輸給夏目漱石不丟人!更何況結果是好的就行,她又何必小心眼地去在意這點小細節。
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化,紅發少年在心底打起了腹稿,戰術性清嗓,“咳,其實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裡。”
“哦?是嗎?”時透月挑起眉梢,挺直腰板,用指尖輕叩桌面,模仿起老媽審犯人時的架勢,“那你說說,我都跟你講啥了?”
“……”少年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心虛,然後立刻移開視線。
他著實記不清了,剛才就隨口那麼一提,沒想到她會追問。
見此情景,時透月悠悠嘆了口氣,雙手一攤,無奈地晃著腦袋,“罷了,也沒指望你能記得。”
“抱歉。”目光又重新聚焦到手邊的小說上,少年低頭望著封面的文字,微微愣神,語氣似是問詢,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像我這種人,真的有資格書寫小說嗎?”
他像個離家多年的孩子,在外漂泊許久,找不到回去的路,神情迷茫又無措,這樣的表情讓時透月感到揪心。
“當然有!”幾乎是出於本能反應,她脫口而出道。
緊接著神情激動地站起來,拔高音量振振有詞:“人類都是需要依靠犧牲其他生物才能活下去的殺手,只要你以後別去主動傷害別人,上帝會原諒你的!”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無藥可救的惡人,怎麼可能因為看了一本小說而決定收手,織田你、你……”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急不可待地繼續說:“在你的靈魂深處,肯定隱藏著善意,只不過需要有人幫忙引匯出來而已,夏目先生一定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對你說那番話。”
夏目漱石是怎麼想的她也不知道,但至少她本人對此深信不疑。
依稀還記得幾年前初次和織田見面時,對方誤以為她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童,還好心提出可以帶她回家,再到後來,他願意收養中也……這些事無一不在彰顯著他的善意。
有的人情感外放,像是色彩絢爛的花朵,所有喜怒哀樂都寫在表面,而有的人則相反,情緒全收在心裡,好似躲藏在冰雪之下的白梅。
雖不明顯,但只要用心留意,終能尋著香氣找到滿樹的梅花。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迎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聲音輕輕的,“月,謝謝你。”
“啊?”時透月感到十分意外,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因為織田向來以姓氏稱呼她,突然一下子改口,她多少有點不適應。
夕陽從窗戶照進來,將少年的頭發映襯地愈發紅了,煙藍色的眸子宛若深夜裡沉寂的海,一束陽光正好落在他的眼眸上,在此刻幻化成破曉時分的朝霞。
既然對方都已經改變稱呼,時透月也順勢跟著“入鄉隨俗”,口氣僵硬地給出回應:“別客氣,作、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似乎也對稱謂的改變感到無所適從,表情噎了一下,但也沒有提出異議。
臨走前,在時透月強硬的要求下,他不太情願的交出《明暗》三部曲,並鄭重囑咐:“看完記得還我,一定要還。”
“知道啦。”
結果因為小說的內容過於精彩,時透月挑燈夜讀到淩晨才肯閤眼,導致去往五條家的行程被迫擱置。
另一邊,負氣離開的中原中也回到家後就收到寫給他的信,他驚喜之餘又透出幾分擔憂,“她有沒有跟你抱怨我太過孩子氣?”
仔細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是他小題大做了,所以剛出門沒走幾步就開始後悔,但礙於面子,才遲遲沒有回來。
織田作之助輕輕搖頭,三言兩語就打消他的顧慮,“本來見你生氣,她打算追出去,是我攔下讓她寫信的,有些話當面可能不好意思說,寫信更合適。”
“謝謝你,織田。”鍺發小男孩笑著跑回房間,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
“給最喜歡的中也,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最終,他滿臉通紅地看完信,然後小心翼翼地沿著摺痕疊好,把信封收到一個帶鎖的抽屜裡,鄭重保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