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個人,尺綾是其中一個。大家坐下來,尺綾還站著。他老是呆呆的,永遠比別人慢一拍,看上去像烏龜。被點名的其他兩個同學已經從後門出走廊,站著等待老師了。
他回頭,看到其他兩位同學的身影,才後知後覺拿著課本,跟著走出去。
老師摘掉了小蜜蜂,比尺綾高很多,有一種大人的壓迫感。她掃視沒寫作業的同學一眼,尺綾有種感覺,她特意忽略掉自己,目光並沒有觸碰。
首先老師質問的是班上最頑皮的男生,他下課總是追逐打鬧,才上學兩天,就已經被打了三次小報告了。
“說說原因,為什麼沒有預習?”
老師的聲音冷冷的,光聽著,尺綾心裡面就有點涼涼的。他提前不安起來。
楊昊在幼兒園就沒少被單獨談話,一點不怯場,“老師對不起,我忘記了。”
“把什麼忘記了?”老師瞥著他,“書本還是筆?”
楊昊低下頭,愧疚地扣著手指:“把老師您的話給忘記了。”
小小年紀便有點油嘴滑舌,老師也知道他這種小屁孩,不可能打心底裡真誠反思,於是下達命令,讓他回去把第一課的課後生字抄三遍。楊昊噘起嘴巴離開了。
下一個是戴眼鏡的吳嘉程,他訥訥地把書本遞給老師看,上面寫了很多筆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按照預習要求標拼音。
老師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其他部分也完成得認真,沒多加指責,只是說下次注意就放他走了。
其他兩人都走了,只剩下尺綾。尺綾有點緊張,手指夾在了預習的那頁,他準備好隨時翻開給老師看。
老師瞥一眼尺綾,看見他今天沒有掉眼淚,於是出聲:“你今天覺得怎麼樣?”
這問題和語氣都與前兩個同學的談話截然不同,尺綾愣了一下,老師繼續問:“在學校裡,比前兩天有好一點嗎?”
尺綾茫然地點點頭,老師再次看他一眼,舔舔嘴巴,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說道:“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來找老師談談心,不要自己一個人悶著知道嗎?”
尺綾的聽力像被水浸泡籠罩起來,他抬著頭,耳朵朦朦朧朧的,聽不清老師接下來說的話了。當然,老師也沒說幾句,就轉身離開了。
尺綾懵懵地走回班級,小朋友們都在打鬧說話。楊昊開始抄起生字,一遍還和他的朋友抱怨,嘴裡帶著幾個稚嫩的髒字。
尺綾坐在座位上,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在昏暗的地方摳著指甲。耳邊充斥著吵鬧聒噪,他看了一會兒手指,側抬頭看班級,小朋友們說話、打鬧,情緒是那麼飽滿。
他重新低頭,突然不想哭了。
他上了幾節的課,沒多久,就去食堂吃飯。飯菜淡淡的,沒什麼味道,有一個小朋友把飯菜打翻了,在原地嚎啕大哭。
阿姨很快過來掃了地,這似乎不是一件大事,小朋友卻哭得撕心裂肺的。尺綾在旁邊吃著飯,不同於其他小朋友的關注議論好奇,他一聲不出。
接著是睡午覺。他窩在被子裡,就這樣側身躺著,什麼都沒想,孤獨感也沒找上來。
裝眼淚的池子像是枯竭了,一滴都流不出來,尺綾感覺有一點奇怪,原本濕潤的內心變得幹巴了,正如他的指甲蓋一樣幹燥。
他翻了個身,繼續看自己的手指甲,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曾經誇過他的指甲蓋好看,他數著指甲上面有白白的小月牙,豎豎的紋路。他翻來覆去地看。
巡視的生活老師看到他的動靜,快速走過來,輕拍他的被子,用氣音厲聲警告:“睡覺!”
尺綾放下手指。
明明不覺得孤獨,也不覺得悲傷,尺綾重新窩在被窩裡面,被子蓋住了他的半張臉,他能明顯感覺到呼吸的熱氣。
熱氣在回彈,矇住他的臉。尺綾覺得自己的心裡好像掉了一塊,空蕩蕩的,雖然學校不好也不壞,但他依舊覺得自己和學校不太適配。
唯一值得誇贊的是他今天沒流淚,一想到這,尺綾覺得自己應該要有一點高興,自己的病應該是已經好了吧。
尺綾這樣想著,突然,一陣閃電似的感覺鑽入他的後脊,咻地一下佔據身體,尺綾眼淚不自覺被推著湧出眼框。他側頭埋進枕頭裡,試圖把眼淚憋回去。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要失敗了。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偏偏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
他想轉移注意力,但很可惜,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眼淚嘩啦啦地流。尺綾只好想,那就哭一會兒吧,哭一小會兒。
他沒辦法,只得接受自己,像一條鹹魚躺在床上,眼淚斜斜流下。那就不告訴哥哥就好了,尺綾想,反正哥哥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