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命李良見接過後遞給下首,由宗室親眷和政事堂各位官員傳閱。譜牒傳至秦衍手中,他接過只掃了一眼便遞給了昌睦公主。
政事堂官員檢視時,段潯問溫緒:“可有此事?”
溫緒俯身道:“回學士,確有此事。陛下下令時,奉膳大夫範大人也在場,他可以作證。”
奉膳大夫範長耘佐證道:“確有此事,當日下官正在為陛下侍膳,陛下親口對溫大監所言。”
最後,譜牒傳至賈旭恆手中,他看到上面清晰印著宗正寺的官印和帝印。他看向殿中的符寶郎呂慶問道:“這上面的印可出自先帝的受命璽?”
大秦皇帝禦璽有八,分別是神璽、受命璽、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八種璽對應八類用途。八種璽有八位符寶郎分掌。其中受命璽,封禪用之。皇室譜牒上所用的便是受命璽。
呂慶應是,“先帝的口諭臣等不敢不遵。”
“笑話!”賈旭恆斥道:“先帝諭旨一向透過舍人院下發,你說是口諭就是口諭了?”他看向中書舍人杜鬱茂問:“此事杜舍人可知?”
杜鬱茂神色沉重,如實道:“下官不曾聽聞此事。”
賈旭恆又傳來禦前太監黃閣和順永帝生前所用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問及此事,三人均表示聞所未聞。
賈旭恆聽後,看向溫緒和徐彬碩道:“宗社皇子更改世系,大秦史上鮮少有,陛下豈會隨意僭越祖制先例,恭王殿下為庶出,即使陛下要為恭王殿下破例,將其屬籍改為嫡出,更改譜牒系宗社要事,陛下定會明發諭旨,昭示天下,豈是一條口諭就能斟定的事?怕不是你們一夥人謬傳。”
“下官惶恐,”徐彬碩道:“下官奉旨當差,僕射大人怎可無端指控下官等人?”
賈旭恆怒然起身,“你們個個揣著明白裝糊塗!捏造聖旨是株連九族的死罪,你們怎麼敢?”
“賈僕射,”皇後針鋒相對的問:“慎王謀反,你一言定下罪名。恭王屬籍,你又一言判為造假,本宮看這朝中諸事公正與否,都該由你一人來論斷。”
“臣不敢,”賈旭恆爭持道:“臣只是在闡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
皇後微笑,她的笑是在憐憫慎王,也是在憐憫自己,“賈僕射裝糊塗的時候,怎麼不提“明白”二字?你口中的便為實,別人口中的便是虛,本宮竟不知天下都要以你之言為繩墨。你以為的事實是什麼?不妨說得再清楚一些,讓本宮徹底聽個明白。”
賈旭恒指向徐彬碩,義憤填膺的道:“徐府為何要與恭王府聯姻,還不是因為有利可圖?恭王殿下繼位,他徐彬碩就是國舅了!”說著又指向溫緒,“奉膳局本就屬殿中監所轄,奉膳大夫範長耘的證言怎可佐證殿中監溫緒的話?”最後他放下手看向皇後,“娘娘,自古山陵崩時,矯詔紛出,此詔恕臣等不敢輕信。”
“矯詔?”皇後一掌拍在身旁的茶案上,起身冷喝:“空口白牙你也敢指控本宮?賈大人身為門下侍中兼尚書左僕射,符寶郎是門下省下屬官員,受你所轄。本宮問你,矯詔,究竟是誰人矯的詔?是門下省的哪位官員,還是你門下侍中賈旭恆?臣等?除了你還有誰!”
皇後的質問有理有據,賈旭恆怔愣,符寶郎確實是門下省的官員,中書門下省在軍糧案以後經過一番清洗,連他自己都是被順永帝欽點不久的門下侍中,他任職尚書左僕射一職已久,盛夏時又隨聖駕在玉華宮待過兩個月,所以他尚未完全適應門下侍中的身份,這一駁竟是駁到了自己頭上。
皇後頭扛鳳冠,威嚴俯視殿中,“本宮何曾說過先帝此舉為立遺詔之舉?是你們事後枉自揣度!慎王謫守皇陵,先帝是可憐本宮膝下無人奉養,所以更改譜牒,讓本宮認恭王做嫡子。本是一件無關宏旨的家事,聖意本不在立儲。先帝如何能料準今日之事變?”
賈旭恆再次發問:“那麼昨日娘娘為何不提此事,偏偏要在今日立儲時方才提及?”
“怎麼?懷疑本宮居心叵測?”皇後看一眼燕王,低嗤:“昨日本宮是要提及此事的,你們說今日再議,本宮便今日再議。先帝駕崩,我和恭王孤兒寡母,不聽你們的,聽誰的?”
她若在昨日提及此事,今日反的就不止慎王一個了,死的會是慎王,恭王一雙。她忍耐已久,怎可功虧一簣?
軍糧案和賦稅案後,東宮的頹勢已難以挽回,秦舒有罪名壓身,那麼在任何一個立儲的時機,他們便會利用罪名重複鞭撻秦舒,剝奪他儲君的資格。
皇後窺破了皇權養育下的狼子野心,所以這一切她有所預見,果不其然,為了永絕後患,他們無中生有,驅迫秦舒反,逼他去死。
當年無她楊家在背後奔走效力,秦重淵如何能在六王中異軍突起?秦重淵若在六王奪嫡中失勢,何來的順永年間?沒有順永帝四十四年的統治,何來嫡長以外其他的子嗣?
楊家的宰相倒了,嫡長薨了,僅剩一位皇後又如何?無嫡再擇一嫡,只要楊培芝是大秦宗社嫡妻,名義上的嫡子,那也是嫡子。
好一個有嫡立嫡的家法天理,她楊培芝今日就是要名正言順的奪權!
賈旭恆敗下陣,斟酌後道:“帝印真偽還需再驗,請娘娘示下。”
皇後似笑非笑,“禦璽平時由門下省掌管,侍中大人既然信不過符寶郎,不妨由你親自取來印證。三法司長官皆在場,他們可以從旁協助。”
賈旭恆從門下省將受命璽帶入麟德宮後和三法司長官一同進行比照,最後大理寺卿燕序齊宣佈查驗結果:“譜牒上的帝印確實出自受命璽。”
皇後坐下身,夠到了她的杯,在杯沿處抬眼瞥了梅妃,德妃一眼,慢條斯理的抿口茶,抹把鬢,命道:“載筆,準備大殮禮。”
恭王領命:“兒臣遵旨!”
賈旭恆臉色灰敗的看向燕王,燕王錯開他的視線看向了齊王。齊王笑視他,笑裡藏刀。燕王這才看向了賈旭恆,幅度極小的搖了搖頭。已成定局,不必再爭辯。
所有人深陷這一場吊詭恍惚的局中局內,不知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