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許久,李靜遙突然道:“你知道嗎,貞妃薨了。”
江流坐在榻上正閉目養神,聞言眼皮一顫,緩緩睜開眼。她雙唇張張合合,與李靜遙對視許久,終是什麼都沒說。
又吹起一陣風,宣政殿外的小太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孝仁帝剛遣散了朝臣,把李承允叫到了內殿。
“你我兄弟二人許久未見,今日不談國事,只談家事。”他揮揮手,指著一旁的椅子道:“坐。”
李承允俯身行了個禮,走到椅子前,卻並未坐下。
“西洲一事,是朕對不住你,竟一時讓那使者蒙了心智。這幾日政務繁忙,朕實在是抽不開身,等過了這段日子,朕一定好好補償你和江流。”
“皇上是明君。朝堂之上審時度勢,以大局為重,是明智之舉。是臣聽得一面浮詞,沉淪於私情之中,忘了禮節。”
皇帝哈哈大笑兩聲,轉頭朝李承允道:“朕是皇帝,也是你的兄長,你無需這般拘謹。”
“江流與公主許久未見,這陣日子就讓她住在宮裡吧。”
李承允不語,垂著眼不知在思索什麼,半晌,他起身走到殿中,再次朝孝仁帝行了個禮。
“臣有一事,不知當講與否。”
孝仁帝道:“你說。”
李承允抬起頭:“長公主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京城裡求娶的世家貴胄不在少數,身為皇室之女,不可久留閨中,理應擇良婿而嫁。若再遲遲不議,恐有失皇家體統,叫天下人非議。”
“長公主聰慧無雙,不可草率擇婿。”孝仁帝臉色不變,語氣卻沉了幾分。
“公主遲遲未嫁……”
“好了。”孝仁帝從龍椅上站起:“朕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你與她又許久沒見,心中定是積怨已久。”
“再過兩日便是公主的生辰宴,你何需這般焦急呢?”孝仁帝朝前走了兩步,兩人距離不過一寸,李承允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朝珠上,緩緩撚動。
“臣不急。”他淡然道:“天家兒女、為國為民,理所應當。皇上的心思臣不敢妄自揣測,只是公主年歲已至,當下情景正適,若是一拖再拖,只怕……”他頓了頓,似是無意道:“只怕要擇一條遠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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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在長樂宮裡住下了。
傍晚起了風,蕭瑟的風聲穿過皇城深宮,掠過屋簷、捲起枯葉,在宮道上打著轉兒。宮女拿來兩件狐裘,輕聲道:“殿下,起風了,還是挪回榻上歇著吧。”
“今年宮裡怎麼這樣冷?”李靜遙皺了皺眉,低聲嘆氣:“北疆的戰事吃緊,宮裡上上下下都要節儉,炭火定量供應,如今都已燒完了。”
她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江流:“誰曾想今年的春天會這麼冷。”
“這不是披著衣裳呢嗎?”江流笑著攏了攏狐裘的邊角:“你我若是多用一分,便是從邊關的將士手中奪一分。”
李靜遙垂首,暗自嘆息。近來北疆戰事頻傳極報,連皇上都幾夜未曾安枕。前日裡,內務府遞來的賬冊上連宮裡的蠟燭、綾羅綢緞都已削減三成。
江流盯著殿內緩緩燃燒的松煙,嫋嫋青煙中,她不禁有些感慨。到底是離宮久了,對戰事究竟到了何種程度可謂知之甚少。王府依山傍水、繁華安逸,連府裡商隊走南闖北都未曾受過什麼波動。就更別提再姑蘇那段與世隔絕的日子了。
邊關傳來的訊息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偶爾聽聞“勝一場”或“戰事告急”,也只是眉頭輕皺片刻,轉瞬又恢複了平日的安然。
江流心裡一動,那股不安感如滴水石穿一般慢慢滲透開來。
眼下宮裡的氛圍截然不同,李承允似乎是有意不讓她知曉北疆的戰事。
可這又是為什麼呢?
當今的聖上無能,之所以有如今高坐龍椅的安逸,有一半都是靠著他那手握重兵的好弟弟。瑞王忠心耿耿又戰功赫赫,當年破陣斬將橫掃千軍,在宮城外將叛亂者的腦袋斬於馬下。江流也是在那個時候進的宮……
她想到這裡便情不自禁地冷笑一聲,察覺到李靜遙疑惑的視線,江流趕忙閉了閉眼,重新理回思緒。
且不提瑞王,孝仁帝到底有沒有兩把刷子她還是清楚的。此人不通兵法,卻及其陰險狡詐,連輔佐自己上位的兄弟都不願留。他對李靜遙到底有幾分真情,江流實在看不清。
她越想越覺得心中升起一股冷意,轉過頭剛欲與李靜遙說些什麼,就見案上的小碟下壓著幾張紙。
“這是什麼?”江流問。
她拿起卷紙一看,才發現是一張輿圖——上面標註最清晰的,正是北疆一帶的城池和險關。
江流皺起眉,抬頭緊緊盯住李靜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