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回光,指力倒轉,猝然之間,打了兩人個措手不及。
危急關頭,蘇妄強運玄黃一氣,身上閃過暗淡的琉璃金光,身形一轉,霍然漲大,變作丈餘高下,鐵臂虯扎,雙眸如日,綻放金銀雙輝,右肩抵靠,轟然撞過去,彷彿怒觸不周的共工,撞向了光流激盪之處。
卻見肆意的能量橫流亂劈,激起無數電花火光,於金身上乍顯乍消;道道虛空裂縫如同刑仙台上揮下來的打神鞭,打得金身一陣暗淡;隨之而來的靈犀指力,更是將金身撞得一片模糊,倒跌飛去;最後一道劍影斬下時,金身立時破碎,琉璃之光崩散,金身霎時縮水,露出了蘇妄破爛的身形。
蘇妄宛若被巨棒拍中的皮球,呯的一聲,旋轉著橫飛了出去,連續撞倒幾隻石柱,直到深深嵌入地宮的石壁上。
“咔嚓!”
巨石崩碎,細密的裂縫以蘇妄為中心向四周擴散,裂成猙獰的蛛網狀,而在他身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從肩膀劃拉到了腰腹,血肉翻卷,鮮血淳淳,差點劈斷了他的脊骨。
“咔!”
古樸的藍色水鏡忽然崩出一道裂縫,幾乎貫穿了整個鏡面,這道裂縫,卻與蘇妄身上的傷痕有些莫名的相似。
“蘇妄!”
陸小鳳低吼著,身形一震,晶彩的飛翼猛地一展,彷彿那飛貫了天空的極光,轟然爆碎,散做無數細碎的晶光,美輪美奐,如晴天之小雨,每一滴的水光都反射著七彩的光芒,晶瑩美麗。
“咻!”
飛翼加持之下,陸小鳳瞬間突破了空間的束縛,來到宮九身前,點出了靈犀一指。
這一指凝滯、沉重,彷彿千萬道纏絲糾纏在他的指尖,拖拽著他,讓他緩慢得像一隻揹負著峰巒的蝸牛,背上的重負幾乎壓垮了他。
那千萬道的纏絲就是陸小鳳的心念與意志,是他對蘇妄的愧疚、悔恨與感恩。那些沉重的負擔,不僅沒有壓垮了他,反而促使著陸小鳳不斷地突破,不斷地超越,突破過去的束縛,超越自我的極限。
剎那之間,陸小鳳的心靈忽然得到了昇華,彷彿撥開了繚繞眼前的重重迷障,視野一片清晰,他看待這個世界,更清楚了。
在理智眼觀與悲痛心意糾纏中,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堪堪觸控到了半步大宗師的境界。
陸小鳳忽然有種直覺,在過去,每有點出靈犀指,他為的都是自己,那時他嬉笑怒罵,遊戲人間,不知愁惱為何物,本質上依然是一個不羈狂傲的浪子,雖未失公義,其實自私自利。
但此時,他為的是別人,因愧疚而悔恨,因感恩而悲痛,他所思考的,不再是自己的得失與榮辱,這是一種奉獻,已然無私無我。
心思的不同,為他帶來了不同的感悟,才是推動突破的真正原因。
其實,早在為道兵出手時,陸小鳳就該明白這個道理的。或許,那時他就能突破境界的束縛,也不必打得如此辛苦,受悔恨的折磨。
在這種悔恨與悲痛的複雜心緒中,靈犀一指驀然帶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情,他悲他們亦悲,他痛,他們則痛。
這便是武學大宗的意境,才觸控到半步大宗師門檻的他,卻提前獲得了這樣的感悟,有了這番堪稱神奇的際遇,但陸小鳳並無任何欣喜。
靈犀指下,強如宮九神色也僵固了剎那,他們的差距已經極近,近得陸小鳳似乎即將完成絕地反殺。
但陸小鳳卻無必勝的把握,他甚至不知道,這一指是否也會被反彈而回,而他,卻無接下指力反彈回來的把握。
但他必須出手,因為他已窺見了宮九的破綻,他的反彈能力並非毫無限制——水鏡上面的那道裂痕便是明證。
宮九不過是行使了偷天換日之法,以水鏡替代自己承受了他們的攻擊,再將攻擊反彈回來。
甚至於,水鏡的能力可能並非反彈,而是模擬,正如鏡面能映照出的影像一樣,雖不是本體,卻形似本體。
陸小鳳當然不會給宮九喘息的機會,讓他慢慢修復了水鏡上的裂痕。
這一指,乃是雙方的生死之機,不是敵死,便是我亡。
陸小鳳有這樣的覺悟。
“就是這種感覺,原來這才是我苦思而不得的東西啊!”
蘇妄盡力揚起頭顱,試圖感受到更多的悲痛之意,雖然周身劇痛非常,但他心中依然生出了淡淡的欣喜。
恍惚之間,他終於明白自己到底缺失了什麼——並非神魂不夠強大,也非意志不夠堅定,而是他沒有被感動,因此無法做到叩靈問心。
問心者,問己、問我,與仙道世界執著真我、摒棄外道心魔的不同,問心,問的是人生,問的是記憶,問的是過去。
若能明心中之悔,便能以靈魂撼動法則,則稱——扣靈。
便如李探花,他雖尊為武學大宗,卻悲苦潦倒一生,少年時與青梅無緣,雖名傳天下,卻無法給他帶來一絲得意;青年時孤身獨旅,自怨自艾,只能將滿腔悲意盡述酒中;人到中年,卻克妻克子,若天煞孤星,依然孑然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