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正卿恍然大悟。
“是你和齊修?難怪謝斐章在金鑾殿上脫掉官帽與官袍,豁出性命彈劾賈古旬。賈古旬謀逆的證據是你們提供給謝斐章的?”
方眾妙笑而不語。
史正卿什麼都明白了。
他呢喃道:“賈古旬被禁衛軍帶走之後,有人提出讓我爹繼任右相之位,齊修和左相的黨羽立刻站出來極力反對。這樣做,也是為了激起皇帝對兩派官員的忌憚,助推我爹上位?”
方眾妙輕輕把熱茶推到史正卿面前。
史正卿拿起杯子,心不在焉地吹了幾口氣。
方眾妙低聲道,“若我料想的沒錯,你爹已經稱病了吧?”
史正卿點頭。
方眾妙意味深長地問道:“以退為進?”
史正卿赧然點頭。
方眾妙把一個小小的藥瓶輕輕擺放在史正卿面前:“把這顆藥交給令尊。服用它,身體會呈現出勞損過度,氣血兩虧,壽數將近之脈象。皇帝疑心病重,必然會派太醫去你府上給令尊診脈。太醫回宮覆命之後,令尊就能走馬上任了。”
史正卿盯著這個小藥瓶,仔細琢磨著方眾妙的話,心裡不由一陣一陣發寒。
父親的脈象虛弱到那等地步,皇帝卻命父親接下繁重的右相之位,這是想讓父親死在任上,也是想讓史家嫡系全部請辭丁憂。父親的死,必然會導致史家的全面衰敗。
好陰毒的心思!堂堂帝王,算計臣子到這等地步,用得著嗎?這是帝王該有的心胸嗎?
史正卿面色更為灰敗。沒想到二次入仕的頭一天,他就見識到了朝堂更為黑暗的一面。這個比茅坑還腌臢的地方真的適合他嗎?
方眾妙看出他又一次打起退堂鼓,不由搖頭。
“你在想什麼?這個地方當然適合你。”
史正卿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眨眼。
方眾妙低聲問道:“謝斐章今日在朝堂上卸冠除袍,不畏強權,慷慨呈辭的時候,你是否感受到了為民請命的莊嚴與神聖?”
史正卿回憶那個場景,點點頭,隨後又苦笑:“可現在想來,他是受了你們威脅。”
方眾妙擺手:“你別管他是不是為了一塊尿布。”
史正卿心頭一梗。
方眾妙微微傾身,壓迫性地盯著史正卿:“你只說,你是否在那個時候,體會到了對禍國奸黨和昏聵君王口誅筆伐、鳴鼓而攻的快感?”
史正卿的血液隱隱發燙,一是因為重溫白日的場景,二是因為方眾妙過於專注的目光。
他低下頭,聲音沙啞:“我體會到了。”
方眾妙向後靠去,細長的食指輕輕點觸桌面,說道:“令尊為你選錯了官職。今晚你回去告訴他,你要當言官。你是四明史氏的嫡長子,是南地未來的主宰者,你沒有任何顧忌,也不受人威脅。貪官汙吏,奸宦昏君,吏治**,你想罵就罵。”
方眾妙輕輕笑起來,眼裡有星芒閃爍。
“但願你能罵他個昏天暗地,罵出個朗朗乾坤。朝堂黑暗無光,而你可以是大日一輪。”
史正卿愣愣地坐在那裡。他忽然想起自己燒掉的一幅字——何需星芒冷月輝,自是昊天烈日光。
那是他對自己的期許,而他早已經被現實擊敗。
但現在,方眾妙卻用無比篤信的語氣告訴他:你可以,你是大日。
原來最瞭解自己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史正卿垂下頭,很想低低地笑幾聲,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他感受到自己越來越激烈的心跳和漸漸沸騰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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