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媽,家裡怎麼樣?娃娃乖不乖?爸媽身體好就好。我好的很,別瞎cāo心。行了,電話費貴的很,就這樣吧……”沙鳴印用了30秒不到,就打完了電話,然後嘖嘖的回憶感慨了三分鐘,才長身而起,到吸菸室裡自爽去了。
後面的工人等了一會兒,才上去打電話,也是類似的話。
這年月,中國家庭安裝電話的使用者並不多,許多人都是打到離家較近的小賣鋪,或者同事朋友家裡,請他們通知家屬約定時間後,再撥打過去,而這等待的時間,就成了最幸福的時間,有足夠理由給他們回味家庭的幸福。
不過,真的撥通電話以後,大多數人也只聊一分鐘就結束了。“煲電話粥”這種事情,在中國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事。市話也要6毛錢一分鐘呢。
蘇城跟著排隊的人群,也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衛星電話撥通的很快,噪音卻不小,蘇母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尾音,像是海水的波濤,站在孤島似的鑽井平臺上,思鄉的氣氛格外濃郁。
這個時候再看波浪壯闊的海水,突然讓人變的感懷。蘇城張開口,不自覺的也是同樣的話:“老媽,家裡怎麼樣?身體好不好?”
中國人的祝願和期望,其實都是相似的。
無論是龐大的工業還是強大的軍隊,他們所賺取的,所保衛的也不過是吃飽穿暖,家庭幸福罷了。站在別國的海岸線上,採著別國的石油,出國在外的人心裡未嘗沒有擔憂,但他們只能將擔憂存在心裡,用信函和明信片來表達。接通電話,聽到家人聲音的那一瞬間,壓力才會釋放出來。
蘇城在通訊室裡呆了片刻,也鑽進了吸菸室。這是個十平米左右的封閉空間,換氣扇嗡嗡的響著。一根根香菸燃起濃濃的煙氣。
“蘇董來了。”沙鳴印的聲音微沉,但已正常了許多。
“給我支菸。”蘇城用吸菸室的打火機點著香菸,深吸了一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用青煙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他做著和自己相同的事,工人們突然覺得自在不少,很快又恢復了狀態,絮絮叨叨的說起話來。
一些人喜歡說。一些人喜歡聽。蘇城沉默的想著心事。
滿房間都是兩三個人的嘮叨聲。
沒有在野外工作過的人,很難理解大老爺們怎麼這多話。有的人幾乎是不住口的說著家裡的事,談自己的老婆。聊自己兒子,描述自己的父母,回憶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狗……
寂寞使然。也是一種心理暗示,只有責任感,才能讓男人做出令人難以想象的大事。
蘇城連抽了兩根菸,見沙鳴印指間已沒了紅sè的光亮,於是拍拍他的肩,兩人一起走出了吸菸室。
鐵門“咣噹”一聲扣了回去。
蘇城和沙鳴印倚著鐵欄杆,一起吸了口新鮮空氣,都笑了。
沙鳴印不好意思的道:“老劉平時做事賣力,就是嘴沒個閒的。”
“能理解。”蘇城緩緩點頭。真誠的道。
沙鳴印微笑,道:“才呆了幾個月,我們就說,咱平臺上的工人,比他老婆還了解他。什麼小時候攆狗追雞,偷玉米棒子的事,我們全都能背出來了……”
蘇城呵呵的笑了出來。稍停又道:“老沙,再過幾天,106就要到位了,你是留在105上,還是去106?”
“我去106。”沙鳴印毫不猶豫的道:“咱們的人。來源複雜,我要是不去。鎮不住。”
蘇城緩緩點頭,道:“第二口油井也很重要,也只有你去,我才放心。不過,你又要好久不能回家了。”
“搞勘探的,誰都不能勘探到一半回家去吧,那叫什麼事。既然做了石油勘探,也就習慣了,老婆孩子都理解。”
蘇城嘆了一口氣,這是石油行業無解的難題。當年的大慶油田和勝利油田,現在的克拉瑪依油田,也都是在一片荒原上建起來的,勘探之初的工作者,誰不是離鄉千里,rì夜無歸。後來的大*慶市和東*營市,同樣是工人及其家屬,一手一腳建成的新城。
沙鳴印卻早已習慣了人在異鄉的生活,思鄉之情一閃而過,又笑道:“其實,我去義大利的海上鑽井平臺看過。”
“哦?怎麼樣?”
“還能怎樣,就是房間比我們稍大一點。他們叫船長間,裡面除了床,再多一個上面儲物中間做書桌書架的櫃子。剩下的,除了吃的能好一點,都差不多。”沙鳴印比劃的形容。
接著,他又解釋道:“義大利人用的鑽井平臺是82年建的二代船,6800噸,定員18人,實際只有15個左右。咱們的是準三代,7500噸,就是定員比較多,有28個人,再加上他們的裝置體積小,平均空間就比我們大一些……”
“這樣啊……”蘇城在腦袋裡模擬對方的平臺。他全程跟隨海上鑽井平臺的建設,對每一個模組都有感xìng的認識。
沙鳴印說著笑了一聲,道:“外國人嬌氣的很,你看咱們的房間,小歸小,總歸是夠用的吧。而且是一個一個單間,比國內的平房好多了。就油田的廠區,一家五口人住30平方兩間房的多了去了,哪有咱們的海上鑽井平臺舒服。他們義大利人就不行,說是鴿子籠。”
蘇城莞爾。89年的住房環境的確糟糕,尤其是有孩子出生,或者孩子長大了的家庭,住房面積都不夠用。華105號鑽井平臺以國際標準建設,裡面的空間倒是比國內許多單位的住房條件還好些。而且,80年代的國企工人,過了一輩子的集體生活,互相之間的關係協調,倒是容易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