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吧。”他說。
姜也開啟車門,登上紅旗車。車子裡只有一個戴墨鏡的司機,穿一身軍綠色的短袖,大臂上的肌肉把袖子繃得緊緊的,頭發剃成寸,面板黢黑,看模樣應該是當兵的。車子開得很穩,彙入無數遊魚般的車輛靜靜行駛。
“我們去哪兒?”姜也問。
司機不吭聲。
車子一路把他送到京郊一處陵園,門口有人接引,帶著他拾階而上。九月份,已經過了首都最熱的時候,山裡的風習習拂著耳畔。漫山金黃的銀杏樹,風一吹過,銀杏葉如蝶一樣飛向遠方。姜也看見許多光禿禿的墓碑,沒有鐫刻姓名,也沒有貼上照片,甚至連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也沒有,單只有空蕩蕩的大理石墓碑,無聲地矗立在金黃色的銀杏樹中。
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立在一座墓碑前,望著他一步步走來。
“終於見到你了,”老人滿頭銀絲,光如蜂子在他的發梢顫動,“老朋友。”
姜也心頭惴惴,事情走到如今這一步,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把江燃扮演下去。反正這人沒見過江燃,糊弄的難度應該不高。
“看到這些墓碑了麼?”老人指了指滿山的無名碑,“他們都是你的前輩和戰友。天閽計劃執行至今已經二十餘年,有三百二十名執行者殉難。祂抹去了他們所有人的名字、身份,所有他們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我們只剩下一個數字,所以只能立下這三百二十座墓碑。我原本以為,你的結局也是如此,所以立下了你的墓碑,就是這一塊。”
老人垂目而視,目光落在他們跟前的墓碑上。這塊墓碑是最新的,同樣沒有名字,也沒有照片。
說的越多越錯,姜也謹慎地選擇了一句不會出錯的話,“祂很強。”
“沒錯,”老人點了點頭,“‘神’是什麼?除了你,沒人知道祂到底是什麼東西,長什麼模樣。早在幾千年前,人就發現了祂的存在。一開始是祭拜,祈求從祂那裡得到生存的力量,把祂當成至高無上的信仰供奉在廟宇裡。人世間諸多神明都是祂的一面,祂的化身。後來有人發現不對,開始鎮壓,開始清洗,迄今為止唯一一件官方承認的異常事件發生在十九世紀,天主教發現了一個德國巴伐利亞少女被祂影響,以複雜的驅魔儀式,歷時六年,把祂趕回陰影。”
“您是說,那些儀式的背後是弒神者和信徒的鬥爭?”
老人道:“的確如此。但牠很難對付,到最後,那無辜的女孩兒還是死了。我們的先祖發現祂要更早,上古‘絕地天通’,人神分開,就是為了使百姓免除祂的影響。但是,人們從來沒有真正消滅過祂,甚至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祂。祂的目的,我們不知道。祂的所在,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一旦祂真的來了,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姜也擰著眉心喃喃:“變化?”
老人舉起柺杖,指了指旁邊的路燈杆,“這根路燈杆有兩米長,現在是下午一點,太陽高度角差不多是六十度,它的影子應該有一米二。現在,你目測一下,它的影子多長?”
姜也略略目測了一下,“兩米?”
“你再看看你的影子、我們大家的影子,是不是要比計算得出的長度更長?”
姜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老人說的沒錯,他們大家的影子都變長了。
老人慢慢說道:“有東西藏在我們背後,但我們看不見它們,我們只能看到它們的影子。”
姜也悚然一驚,心頭暗暗鋪上一層薄薄的寒氣。
他想起那天被第三隻眼看住的時候,他的身邊多出了許多黑色的虛影。
難道就是那種東西?
“這也是姜教授的發現,”老人道,“她寫成了一篇論文,告訴我們各地種種異常事件都不是偶然,它們是祂降臨的預兆。為了社會穩定,我們不得不遮蔽了這篇論文。一個對我們有善意的生物,又怎麼會鬼鬼祟祟地藏在我們身後?太歲村的血腥祭祀,這三百二十條人命,無一不表明祂的惡意。在天閽計劃之前,還有數個計劃,統統宣告失敗,所有深入禁區的戰士都屍骨無存。我們本以為毫無希望,長夜將至,但是你帶回了曙光。”老人微微笑起來,“孩子,你是我們的英雄。”
不,江燃失敗了。姜也心頭巨震,目光微顫。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苦楚從心底生出來,像發芽的藤蔓,越長越粗壯,緊緊纏繞著他的心頭。
他該不該告訴他們,江燃已經不存在了。
“我得了癌症,時日無多,”老人緩緩道,“我會把這個號碼交給我的繼任。希望你擔負起這個責任,讓這三百二十個人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