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下的細雨彷彿只是一個引子,見天公不作美,索性翳了這金光。蟬鳴聲漸漸被風聲掩蓋,萬籟俱寂,耳邊只餘呼嘯而過的狂風,隔壁小院那胭脂色的合歡花被風摧折,蘇以言伸手接住一朵已面目全非,隱隱能看出原樣來,她看著這朵花出了神。
子星心中沒底,對著蘇齊使了眼色,蘇齊也忙跟著一起勸她,“小娘子,實如這位娘子所言,那蘇艾已瘋癲妖魔之樣,萬一他傷到你了,小的如何向大娘子和官人交代呢?”
蘇以言將那朵合歡花握在手心,鼓著臉頰,她思索的模樣落進子星眼裡,以為她是在考慮自己和蘇齊的提議,剛放下的心隨著蘇以言開口又提了起來,她望向蘇以言,只見她面色平靜,一雙漆漆眼眸盯著殷紅花瓣,“這一躺清溪我定要去,那蘇艾老母既摔斷了腿,臥床不起,這蘇艾若餘一絲人倫孝道,定不會棄人不管,齊叔,你得與我同去,我尚有事交代於你。”
子星見阻不了她,立道:“婢與你同去,小娘子,咱再叫上阿沉阿杜。”
……
老友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讓姚佑不知該如何接話,在姚佑緘默期間,葉初操著疲憊的聲音喚了人,引得姚佑側目看向他。
外間突聞腳步聲,只短短幾步,隨著“吱呀”門被推開,徐維的詢問聲傳進來,“知州,有何指示?”
葉初咳嗽兩聲,低聲說:“去取紙筆來。”
姚佑顧不得先前被好友搪塞的淡淡不快,他皺起那有些花白的長眉,帶著關懷出了聲:“從始,緊要關頭,你別再操勞了。我來代筆。”
“而且啊,這事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卸任避嫌,桐廬的災情我來料理,你呢就在這養病,我呢!即刻來給你上疏告假。”
葉初揶揄地笑看著姚佑,弄得姚佑摸不清頭腦,二人幹望著對方,旋即笑出聲來,姚佑不解道:“怎麼了?我可有說錯啥?”
葉初不答。
“好啊好啊,從始,你在我面前都賣上關子了,你說說看,你究竟打算如何?”姚佑一手撫著鬍子,一手並著兩個指頭,指著葉初。
姚佑想到,葉初是雲家的門生,意味深長地瞧著葉初,然後捏了捏鼻樑,“莫不是打算給老相公去信,這信去得,走六部的堪合快的話不超過一手之數就能打個來回,聽一下老相公對此事的看法也是好的。但是,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知那玉璽一事是否已上至天聽,真真是令人頭疼。”
葉初長嘆了口氣。
“初同你說句交心話,你才應該在此地養病,我立刻上疏京都,替你告假在桐廬就醫,誰也說你不得,”葉初臉上的淡笑消失不見,神色肅穆,他伸手將姚佑指著他的手指往下壓,諄諄道:“這倒蔡一事你就別摻和進來了,從去歲始,我尚未料到竟會走到這步,這馬本才竟拋下一個受災的縣份自縊,還牽扯住了我。我被拉住了,但你立即得脫身,就這樣說好了。我替你向官家告假,就說你在桐廬地界感染了傷寒,至今未好,需要修養。”
姚佑甩開葉初的手,憤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葉從始,你把我姚長祜想成什麼人了,我告病?我比你先來桐廬,我撂挑子不幹了,就放任桐廬就這樣亂下去嗎?”
“桐廬我來管,”葉初急急接話,後意識到緩和了態度道:“本就是我的職責。”
“葉從始,我姚佑難道在你心中是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人?佑雖不肖聖人七竅心,若真是將其剖開來也至少裝了一二竅百姓,”姚佑明白葉初的好意,一腔情緒上來得快也下去得快,現在頗有些掏心掏肺的語氣對著葉初,葉初有些汗顏,剛想解釋,就聽見姚佑接著激動道:
“我先前問你,雲家郎兒否扳倒蔡家,是,我承認這話出自我私心,我是擔心我的前程。若說這事一開始我沒管,現在我大可以割袍斷義,你葉從始是死是活與我無關,這分水桐廬的難民是死是活也同樣與我沒有幹系。沒有你葉從始這樣做事的。”
正在此時,有人敲了門,大喊道:“知州,筆墨拿來了。”
葉初沉默了。
姚佑不想讓人進來瞧見二人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自個兒去開了門接了託盤,將筆墨擱在了葉初身前,哼了一聲側過身去。
“話既調明,如此,長祜兄你胸吞百川流,就當為弟的什麼也沒說罷。這分水桐廬的大局還得靠你主持。馬知縣一案,我需得避嫌,那馬家童兒跟著我一起來的桐廬,那童兒將他父親說要交予我的信件帶了出來——裡面竟然是空的,事有蹊蹺,調查馬知縣之死就交給你了,長祜兄。”葉初懇切敘述,斷了一下。姚佑這才又把目光投過來,問:“你說這些是為何!你是得避嫌,表明上你避著,暗地裡...你也不用交待我這些,我呀,把這挑子撂了,得個清閑。”
雖是玩笑話。
但這意思是這馬家的案子還是要葉初經手。
這事姚佑替他擔了。
有這好友,葉初一時間涕淚交橫,不知說什麼好。
葉初哪兒能不知他好意,只繼續說:“我在桐廬地界剛知曉馬知縣自縊就給清溪遞了訊息,不知道雲家世侄是否有收到,若收到了,趁著這玉璽之事尚未直達天聽,也該快刀斬亂麻了。”
“我需得再往清溪去一封信,勞駕長祜兄替為弟的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