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雁鎮的冬來得突然，一夜之間氣溫便到了零下。但即便日子到了農曆十月底，也絲毫沒有下雪的跡象，整日晴空萬里。

這天氣對大病初癒的人的心情倒是很好，鍾艾一身淺卡其工裝套裝，套了一件銀灰色的薄羽絨服，慢悠悠走在湧華路西街，她手裡仔細對著地圖找路，腳下馬丁靴跟敲擊青石發出清脆聲響，街邊茶館蒸騰的水汽模糊了路人驚豔的目光。

湧華路西街是雁鎮近幾年才興起的網紅打卡地，這裡儲存著一條一千米的千年青石路古蹟，青石表面磨得發亮，隱約可見古人車馬留下的凹痕，古時候人們把它稱作“麟道”。

雁鎮古志記載，在這條路上祭祀，陰間的鬼魂可以最快收到自家的祭品。所以時至今日，一到需要祭祀的日子，西街上便隨處可見燒紙灰漫天飛舞。

地圖上顯示，月茂齋建在西街最盡頭，西街兩邊的老房子飛簷下統一懸掛著銅製風鈴，此刻被北風撞出零落聲響，緩解了一下鍾艾煩躁的心情。

由於旅客們總是走馬觀花式參觀古蹟，所以如果不是刻意來買老物件，一般不會走到路的盡頭，這就顯得月茂齋門庭十分冷清，那漆色斑駁的門柱旁立著尊石貔貅，嘴裡銜的銅錢已生出綠鏽。

此刻，十分冷清的月茂齋大門處，小齊正歪歪扭扭地倚在門框上，深灰西裝肩頭沾著幾點辣椒粉，他正鼓著腮幫子咀嚼烤年糕。

他的鼻尖被熱氣燻得發紅，鏡片蒙了層白霧也顧不上擦，但反正只要一到了月茂齋，韓聖暉就會馬上開始沉浸式欣賞店裡新收的老物件，視小齊為透明人，他也樂得自在，一到巡店的時候就進入買買買吃吃吃的狀態。

店鋪一樓，韓聖暉單手插在牛仔褲後袋裡，靛藍t恤領口露出半截銀鏈，隨著他踱步的動作微微晃動。他今天戴了副金絲眼鏡，那兩道斷眉此刻卻笑得彎彎，左手無意識摩挲著手中玉如意吊墜邊緣的包漿。

月茂齋統一制服的店員們站成了兩排，畢恭畢敬聽著韓聖暉開會大談保養之道：“玉石一定要科學保養，一定要定期浸泡清水，我給大家安排了玉石保養的專家，明天會來店裡給大家培訓……”

鍾艾咬著吸管啜飲冰咖啡，薄荷綠的指甲在塑膠杯上敲出細碎節奏。終於對著地圖走到月茂齋門口的時候，耳中率先聽到的便是低沉和善的聲音，她的馬丁靴碾過門檻前一片枯葉，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站定在大門口，一不小心便和專心致志吃年糕的小齊對上了眼神。

店鋪裡的瑪瑙簾子被穿堂風撞出碎玉聲響，鍾艾的髮絲被北風掀起掠過鼻尖。小齊對這位陌生人的期待目光有些摸不著頭腦，年糕籤子險些戳到下巴：“您好小姐，請問是來買古玩的嗎？”

鍾艾聞言，梨渦在凍紅的頰邊綻開：“你好，我來找你老闆。”

她在彭閃閃給的資料裡見過這個年輕人，名叫齊煥，聽說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今年才22歲，就算穿著一身老氣的西裝，整個人還是帶著未散去的學生氣，長相很好辨認。

她被押在宅子裡休息了一個多月，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發黴了，好不容易趁著楚塬彭閃閃出差，破奴不注意，才找到機會出了門。本來他們是商量好把韓聖暉請到家裡見面，但由於鍾艾上個月又出現了頭暈耳鳴的現象，這個會面計劃便被無限期推遲了。

預約系統被彭閃閃關掉之後，鍾艾只能來來回回看幾個布袋裡的指示，但就算她加上了新布袋的那句“勸你休去來，莫惱他閻老。”以及破奴看到的那句“今生已過也，結取後生緣。”

整個事情還是讓她摸不著頭腦，她在家苦苦思索了幾十天，乾脆放棄了思考，決定先斬後奏自己跑出來見見這位能讓楚塬見鬼神的人物，順便散散心換換心情。

鍾艾話音剛落，韓聖暉便停下分享朝門外看來，他們隔著人群對視了幾秒鐘，鍾艾羽絨服拉鍊折射著冷冽天光，病後消瘦的臉龐在冬日裡愈發清雋。

他的瞳孔在認出鍾艾的瞬間驟然收縮，幾乎是小跑著迎出門，人還沒站定，手已經伸到了鍾艾身前：“鍾大小姐來了，真是有失遠迎啊。”他的笑似乎是從腹部被擠出來的一般，帶著鍾艾從未曾見過的狂喜，鍾艾下意識遞出手去，感受到他虎口那常年把玩玉器磨出的繭。

鍾艾餘光瞥見櫃檯玻璃映出的自己——病後蒼白的唇色被咖啡潤出些血色，心中腹誹：我是什麼奇珍異獸嗎，他幹嘛這麼開心？

她另一隻手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羽絨服抽繩末端的銀珠，面上卻綻開梨渦：“是我沒打招呼就來了，韓老闆太客氣了。”

小齊聞言瞪大了眼睛，迅速把手裡的年糕盒子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你是鍾宅的鐘小姐？算命大師鍾小姐？”

鍾艾笑意更甚，把手從緊攥不放的韓聖暉手中抽了出來，遞給了齊煥：“你好，我是鍾艾。”

齊煥看著鍾艾主動伸過來的手，忽然嬌羞的笑了起來，整張臉漲的通紅，輕輕握了握：“您好……我是韓老闆的助理，小齊。”

韓聖暉見狀，偷偷翻了個白眼，嘴角扯出嫌棄的弧度，心中升起第一千次想換助理的想法。

三人正寒暄，屋子裡十幾號店員明顯也被這訊息砸中了，開始交頭接耳的討論起來，之前他們都只是聽說過鍾艾的名號，從沒見過真人，因而對鍾艾那個“顏值與算命準頭都是世間頂級”的名號沒有概念。

現在終於見到了本人，有幾個店員偷偷掏出手機拍起了照片，鍾艾被對方的閃光燈晃到眼睛，下意識抬手擋住，韓聖暉見狀趕忙伸出胳膊擋在了鍾艾臉前：“小齊。”

小齊勝在做事很機靈，見狀趕忙走進去阻止，順便打電話叫人處理。

韓聖暉便維持著護著鍾艾的動作，帶著鍾艾上了店鋪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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