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角滑出了淚珠,汩汩地往下掉。
“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年,是我困住了你。我不該讓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本來是有心的啊!是我給你下了蠱,是我讓你無了心。可是,你不知道,這連心蠱,是要讓男女雙方互相愛上彼此才行的啊!”
她的嘴裡不住地流血,她卻不想停下來,含糊不清地道:
“我不清楚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麼,只是見到你時,就覺得你順眼,人也機靈,武功也好。最重要的,為人老實可靠。所以……才確定要給你下蠱,真正地為我所用,永不背叛……如今……小姐去了,苗疆也沒有了……我也沒了什麼牽掛……你若是……有餘力逃的話,趕緊逃吧!我不想在陰曹地府見到你……人世這遭遇見已足夠……我……不想再見到你……不想……”
“咳咳咳……”她不住地咳了起來,越來越多的血從嘴裡冒出,他用手扶住她的下顎,像是要止住那血似的。她的淚水如山洪洶湧,滾滾而來。她用著人生最後的言語表達愧疚和告別:
“對不起……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
紅色的血染在了純黑的衣衫上,將金力的眼淚拉去了無數無數,女子的手終是落下,躺在了男子的手中。寂靜的夜空下傳來撕心裂肺的絕望嘶吼,在他們驚異無措的眼神中,男子低頭拿起邊上的利劍,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臟。沒有任何語言,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眾人都被眼前這般變化和真相所震撼。男子的袖中忽然滾出了一樣東西,瞬間激起了他們的警惕。墨泠上前一望,平靜道,“是一把木劍。”
所有人都被那把木劍引去了目光。她忽然看到瑾娘往那裡跌跌撞撞,似是遊移不定的步伐,緩緩走了過去。
瑾娘走近,她仔細觀察著那樣東西。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示自己有沒有看錯。她蹲身檢視。再是熟悉不過的物事映入眼中,換來的則是心口重重的一擊。她的腦袋忽然一脹,眼前一陣黑暈襲來,她竟分不清了眼前是何時光景,何種地方。
她的淚水就這樣滑了出來,模糊了雙眼。眾人見此,馨月和露晶連忙上前擔憂問,“瑾娘,你怎麼了?”兩人從旁搖了搖她,終是將她的神思拉回,她眨了無數次眼,撿起了那落在地上的木劍,使勁捏緊放於眼前,眼旁是數不盡的晶瑩滾落,泣不成聲。她記得,哥哥為她琢雕這把劍時,他們還是稚氣未脫。
當時她在他正細雕時頑皮搶了去看,恰巧哥哥一時不察,竟失手,讓這木劍上留下了獨一無二的缺口。後來,哥哥在上面缺口處刻了自己的名——瑾。這把木劍上,那麼熟悉的地方,竟是一模一樣地那個“瑾”字。熟悉,深刻,自是難忘,刻骨,終生。
“這是哥哥給我雕刻的木劍。我以為遺失了,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
她抬頭看向已經斷了氣的金力,臉頰邊未乾的淚珠碎成了一滴一滴,眼睛已經紅腫,卻掩蓋不了她眼底的震動與絕望猜想——這是哥哥的東西。當年他們失散,趁亂逃跑中,這把木劍卻是落了。她以為,這東西早已經成了故去,埋入了黃土之中。卻不待她仔細揣摩,眼前浮現了真相。
只有至親的人才知道這東西,只有哥哥才會將它視若珍寶。如果不是意義之重,這人怎會將這東西放於身上,貼身攜帶?她不敢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如果所想的不錯,這人就是她的哥哥——離任觴。
當年全家一百多口人死於當權者之手,她也以為,哥哥已經不在這世上。可是,二十多年後,他卻忽然出現,並——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卻不自知。她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哥哥在自己面前舉刀向自己胸口插去,她——卻不知道。在他都已經死了後,卻得到了這樣一個足以能毀滅她心神安寧的事實,她覺得自己真是無用。
可是,哥哥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在胥娘手下做事?還——喜歡上了她?為了她,甘於赴死?全身的無力和麻木使得她已無精力大聲哭泣,抒寫心中的不滿和喪意昏暗。如果時光倒流,她不會——看著他尋死而無動於衷。
只是,回不去了。
她顫抖著手,在身旁兩人的輕扶下,提著心吊著膽往那具冷冰冰的黑影爬了過去。她將胥孃的身體拋開,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向自己懷中,抖著手把那蒙面撤了下來。太過生澀的面孔映入眼簾,雖然與胥娘暗中較勁了這麼多年,她也見過他不少次。然而,她從來沒有去注意過這樣一個人。她不會覺得不會認為,這個人與她有什麼樣的關係。她最多會以為,他是胥孃的得意下屬。從此再無其他。
明明一直是活在彼此眼皮子底下,可是偏偏,他們都沒有認出彼此,他們卻是要——陰陽相隔。沒有了爹孃,沒有了哥哥,她也活了這麼久,久到她以為自己足夠安然度過餘生。不知變故從何時起,打破眼下的平靜,江水太過寧靜,總是需要點波浪紋,才是老天給的人生嗎?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小聲哭了起來,帶著多年委屈和訴說,用盡了二十多年來稀少掉的眼淚,用力地低說著自己的心酸和害怕。
“哥哥,是你嗎?小瑾還想,我都已經是孤身一人了,沒有什麼可掛念的了。我以為,爹孃和你都早已離我遠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發現你是哥哥之前,你就又離我而去了。我不想,小瑾不想,一個人獨自活在這世上。一個人太過孤苦,太過無奈與焦灼,我不喜歡。我想要的,不過就是要與親人,與家人,與哥哥一起賞這十里春景。可是,似乎是天意並不成全我們。
失散以來,我獨自過了這麼多年,有難過,有失落,有絕望。可一想到,我不該讓你們失望,我要讓你們在天上看到,我過得多麼的好,我努力做著最好的小瑾,努力地過得開心,我也以為我可以帶著這種心情繼續生活。
然而哥哥你怎麼……我不想讓你離開我。為什麼?我們明明近在眼前,卻是不能相認。熬了這麼多年,我們還是要住在不同的世界……我多想,與哥哥回到從前時候,嬉鬧,和睦,充滿童真和快樂。我多想,爹孃還在身邊,過著最幸福的日子……”
白霖霜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她也微微動容。她不知她身世如何,卻大抵猜,想想也是百轉曲折。老頭收留的人,哪個的痛苦可憐都不止一星半點。她能理解她那種痛苦和絕望,她能有些微感同身受。依她判斷,金力的那劍已經刺穿了心臟,再無轉圜的餘地。就算她醫術高明,卻也不是神仙。她終是要看著,瑾娘撕心裂肺地面對這一幕,面對那些人生中實在逃不了挨不過的劫難,都是命數。
瑾娘還是接受了這驚天事實。她看著她將金力下葬。埋入土裡的那天,瑾娘哭得異常悲傷,直到那墳墓弄得幾尺高,她還趴在碑旁放聲大哭。想來也是極為同情。那等境況,又是悔恨,又是心冷和絕境掙扎之痛,自是免不了要頹廢了些時日。閒雜之事,還是簡安著手操辦。
後來,瑾娘情況好些了,才漸漸道盡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
原來,人們口中所說的宮廷畫家離冥木,壓根不是因為什麼要守內心淨土,退隱山林。而是因為,當時在位者想要令他為其作畫,而離冥木為人忠誠高潔,作為前朝臣子,自是不願為覆滅其君的人畫像。當權者震怒,便要對其斬盡殺絕,稱其為前朝餘孽。對外只說,他淡泊名利,不喜這人間虛榮浮華罷了。
喜歡釵頭如霜請大家收藏:()釵頭如霜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