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銀幾番掙扎,各種糾結。
廉衡趁熱打鐵道:“相較代筆,寫書來錢更快,咱不叫人知道了就行。”
萬銀重重呼口氣:“還是不妥……萬一……”
廉衡:“沒有萬一。就這麼定了,半月之後,我給您帶一篇短小精悍的‘世情小說’來,包插畫。”
萬銀:“……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
廉衡:“叔,走咯。”言訖,大步流星。
狸叔從地閣上來,瞥見他樂樂濤濤的背影,對萬銀道:“這小狐狸,主子估計要關籠子倆年,磨一磨爪子了。”
萬銀油然嘆氣:“那也得關得住才行。”
狸叔將廉衡意欲攪弄京官發俸一事的具體情節,送呈世子府後,明胤看著信札,沒來由扶額。春林班他尖酸刻薄的一席話,暗衛才剛稟報完,大人物還未及卷眉,狸叔的信這便到了。末了,明胤支手撐書案上,閉著眼,食指有一滴沒一嗒的敲著案几,又開始沉檀凝香。也不知在想什麼。
秋豪恭站下首,語氣似酸似甜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再這般興風作浪、窮巷追狗,人人得而誅之。”這話乍一聽,彷彿廉衡是什麼夤緣鑽營、無惡不作,幹盡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卻又能左右逢源、步步高昇的惡人。
明胤沉默了大半時辰,方心事重重道:“告訴狸叔,找人提點李蹇時,額外提點他‘本色俸,最好多折一石米。”
秋豪:“為何?”
明胤:“‘胡椒蘇木’雖屬上等供品,滿京官吏變賣,必將一文不值。六品以下清官,如此流年恐難售出。米是百姓日需,於他們,更易變賣,不致斷源。”秋豪聞言慚愧,直覺自己火候尚淺,思慮欠周。而明胤再道:“儲濟倉那邊,派幾個便裝跟著,武夫鬧事時,謹防人命。”
秋豪答允,旋即短嘆:“他倒好,四處惹事生非,卻叫主子善後。”
明胤未置一詞。
秋豪再道:“您看,要不要順勢……”
明胤:“窮巷追狗,巷窮狗咬人。圍而不殲,才可避免魚死網破。”
秋豪:“他這一圍,紀盈的戶部尚書之位,怕是保不住了。敖馬兩黨,必將為空缺職位爭到不可開交。太子那邊,估計也會使力。”
明胤起身,近窗盯緊圓月,末了淡淡吩咐:“護好葫蘆廟,即可。”
從“盯緊”到“護好”的辭氣轉變,秋豪已不再抗拒,畢竟,廉衡的過度穎銳和洞悉人心,對世子府當真有利,且他上次在小鬼面前吃了個悶虧,他若再三再四咬著其“真身”不放,無疑讓明胤最難堪。好在他近日的興風作浪,每一件都心向百姓心向世子府,比起“配合”,“戒備過當”顯然不適合局勢走向。一番退一步海闊天空,秋豪也就釋然了。
然而明胤卻又冷不丁一句:“莫再涉足地牢。”
秋豪聞言一顫。但他明白,廉衡獄中十日時,他悄悄審問段昌一事,明胤總會知道,冷靜一刻便平復語調道:“屬下並未向段昌透漏,傅家尚有骨血殘存。便是殘存,又非他段家那位外甥。”
明胤深知秋豪只是一心想著為世子府堅壁清野、肅清道路,便未作責怪,只沉沉道:“有些人,該永遠沉在地底;有些事,不該一提再提。提多了,他會嗅到味。明白?”
秋豪垂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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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此時,施步正粗聲粗氣的叫喊從遠處刮來,飄進書房,秋豪沒來由氣惱:“主子,施步正摔傷紀瑾,金翼究竟未敢上報什麼,他對我們竟隻字未提。不知不覺,他倒換了東家。”
秋豪一臉醋意。明胤卻微不可查地笑了。
狸叔能被明胤尊稱狸叔,自有他大智若愚的鋼鐵手腕,一番精密快捷的布備,未消兩日,雲衣店的莫大老闆便和紀盈的師爺李蹇牽線搭橋“好上了”。二人在抱月樓推杯換盞,莫兄李兄的聊南說北,話題很快就有口無心地扯向了“焦頭爛額又火大起泡、痔瘡一併發作”的紀盈身上。是夜,剛遭廉衡刺激謾罵的紀盈,想都沒往深了想,矇頭就將李師爺急忙熬出的“綠豆湯”喝了碗。粗粗稟知下敖廣,就連夜召見了左右侍郎章進和盧堯年。章進老滑頭,上頭說什麼是什麼,反正決議非他定,降罪也降不到他身上,而盧堯年更不消說,有跟無沒區別,因而他不管嗅到了什麼不妥的氣息,也只是耳朵一耷眼睛半眯,死聲默氣。
以是,汪善眸未及阻止,戶部的奏章便加急遞進了大內。次日開朝,深知太倉銀已趨向拮据的明皇,只能批紅允准。紀盈喜刷刷領旨之際,傍朝聽政的明胤,微不可查噙抹笑。至於太子明晟,情知胡椒折俸,必引動盪,自然是靜站一邊,愜意看戲了。
論及明王朝俸祿,主要包含皇室宗藩之俸祿和文武百官之俸祿。後者簡稱“官俸”,百官私底斥其“最薄”,倒也並非“真薄”,首先是龐大的宗藩群體,寄生滋長,總要造成狼多肉少的局面;其次,要明白法定正俸並不薄,就文職而言,九品十八級,各級俸祿皆有明確標準。自先朝起,正一品九百石至從九品五十石,按米石計俸,逐月發放,無有違制,但就是令百官怨聲載道,究其主因,正是在實際支付俸祿時,朝廷並未依照法定標準支付本色俸米,而是實行繁雜的折色及俸祿的支付,總是由祿米折為鈔、絹等物。其中尤以寶鈔折俸,遭百官厭棄。通行寶鈔一日一降,所謂折俸完全就是變相削俸,自然人心惶惶。因而,這俸祿制度和俸祿制度的執行的嚴重脫節,才造成如今的“銀道為王道”的悲哀,才造成百官寡廉鮮恥、巧取豪奪的貪婪局面。
厚祿未必養廉,但薄俸,必然會導致“臣盡行私”。官場墮落,貧富分化加劇,社會矛盾愈演愈烈。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明胤,真正協助廉衡的原因。
因而在秋豪論說,廉衡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沒箇中心時,明胤只是暮沉沉道:“有人曾朝堂直諫,‘百官所受俸,或米,或折以鈔,鈔不行而代以銀,以是糧之重者愈重,而俸之輕者愈輕,其弊,就在以鈔折米,以布折鈔,以銀折布。百官幾經折騰,到手之鈔卻如廢紙一張。故今日貪取之風,所以固膠於人心而不可去,以俸給之薄而無以贍其家也。’”明胤頓了頓再道,“一切癥結,脫離不開寶鈔。從始至終,他盯著的,都是鈔政。”
秋豪已然猜曉,明胤引鑑的這段話乃出自傅硯石之口,因而猶疑片刻,才道:“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戶部尚書下狠手。”
明胤冷冰冰道:“這才只是開始。”
一切才只是開始。
秋豪:“狸叔已將事情安排妥當。伍力彪,怕是吃不了甜頭。紀盈,估計要傷筋動骨。”
明胤:“紀盈尚未窮途。他要做的,也絕非扳倒一個戶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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