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震驚。叔侄二人一個直線貶謫一個直線獎擢,什麼套路。
因五軍都督盡數囊在敖廣手心,突然插手“外人”,這位相爺自是第一個不答應,然而未待他出聲,汪忠賢尖細洪亮的一聲“退朝”便響徹大殿,左相爺再是威猛,也不能攔住帝輦,犯顏直諫。末了,在汪善眸“日後找機會排擠”的眼神阻攔下,只好忍氣吞聲。
趙英看似天降鴻恩,實則,不過是明皇想將敖廣握得密不透風的五軍都督——這個掌管舉國軍事力量的至高機構——撬開一條縫!而壓根提不上名號的小人物趙英,來路單薄,剛好往這條縫裡塞。要知道,他多日悶雷,一則是真鬱結,二則,更為了打造今日之人人自危的局面,已讓敖黨難觸黴頭無法反駁!觀釁伺隙的王,還是那觀釁伺隙的王。
散朝之際,盧堯年挪近落貶的趙自培身邊,慨嘆他冤大頭云云,當然,這也是大部分人想法。但當邸報傳於各州府,半月之後各地萬民書紛紛遞呈龍案後,這些產業頗豐的官老爺們就再也沒人說他是冤大頭咯,反之,恨不能將其磨成齏粉。
未出一個時辰,相里為甫領著馬萬群辛辛苦苦求得的明詔,攜董矩在侍衛的鳴鑼開道下,立於大明門外,體態安詳地聆聽著董矩宣讀聖詔。董矩甫一宣完旨意,百姓尚未謝恩起身,成千盈百的摘控著馬萬群銀樓、錢莊的紙箋猶如雪花般,紛紛擁擁飄下來,百姓讀之,再次山呼做主。主,自然是要做的。一貫平順溫和卻不苟言笑的右相爺,看著侍衛急速遞到手心的懸書,竟姨母般的,藹藹一笑。
熱中送扇,雪中送炭,當真及時。
自然,甫一散朝出宮,即被鋪天蓋地的紙箋咂得七葷八素的馬黨急急齊聚銀樓,七嘴八舌如熱鍋蟻,盡皆怨念馮化黨不該讓他們像敖黨一般,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敖黨一眾亦再次聚集天命賭坊,焦頭爛額先互相吵了通,爾後才開始商議,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來勢洶洶的朝廷審查。
汪善眸小眼一縮,從袖裡掏出張寫有一首打油詩的紙箋,陰沉沉道:“諸位還記得,月前,籌措黃河災銀一事時,紛紛揚揚的漫天童謠麼?”
眾人點頭。
汪善眸絮絮念著打油詩:“十賭九輸杜九書,消彌意志抱月樓,為禍世間霍仕傑,逼良為娼梁維昌,吃喝嫖賭是銀樓……”他頓了頓,小眼再次聚了聚光,“諸位。不覺得這感覺,這造勢能力,皆出自同一人之手嘛?”
紀盈:“何人能有如此能力?各黨派的名樓別館,甚至抱月樓,都被他們栽了進去,若非手眼通天的神仙,誰能做到如此?”
汪善眸:“有個手眼通天的神仙,他可以做到。”
伴立敖廣身邊的敖放,忽插嘴道:“大人指世子府麼?”
汪善謀:“正是。”
事實確實如此。若無遠在譙明山的世子爺,運籌帷幄,此番山呼海嘯的萬民陳情,僅憑縮身弘文館的小鬼,僅憑顢顢頇頇的施步正,和一區區趙自培,焉能令敖馬兩黨,紛紛突破身後的巨室,毅然冒險去打破平衡,焉能將明皇步步擁逼,令其產生懼意甚至危機感。以及相里為甫這隻豹隱窺機的、慎之又慎的老狐狸,又怎肯輕易出面。
卻避譙明山這幾日,世子爺可謂傾盡心力、人力: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先是一封急信,飛送九宮門,將沉寂數年、遍及四海五湖的所有九宮門門生及暗樁,紛紛隱秘發動,大肆造勢推動,並令各州府邸報無阻礙發行,如此才令萬民震驚而激憤,進而導致了舉國商圈巨震。當然,邸報上的內容在趙自培快馬傳驛前,便被世子府內應暗暗加了條內容,這條內容正是假借明皇口吻,痛斥官賈的“官商勾結竊國,貪賈狡猾竊民,朕今予以通告天下,只為訴諸嚴懲。吾朝萬民,皆可檢舉揭發,上書控告,以昭顯安國安民之決心,還百姓之公平。”這短短几句,彰顯的是明皇仁聖,但同時,也算在脅迫明皇必須整改商圈了。如此,當明皇收到五湖四海的萬民書時,對趙自培的怒意,頂飽又將他貶為未入流的吏目,餘下怒火,就直衝商賈;
其次,他派秋豪暗入京城,將埋藏在敖、馬兩黨身邊的親衛暗樁,紛紛啟用。若非暗樁們“忠誠無二”的似有若無的挑撥,敖黨怎肯貿然打破平衡,三番五次去彈劾藺貴妃,從而打破維繫多年的平衡;若非暗樁,僅僅馮化黨這一把小刀,焉能令馬萬群請旨明詔,查處名樓別館的賬本子。
再者,瘦竹園萬事空——萬大園主親自上陣,將廉衡七七八八的書箋重新調整修改,涉及賬目的內容盡皆調為“十分”真,為的,便是數日之後,相里為甫領著盧堯年一眾查賬時,查出真東西。若按小鬼的真假混搭,反而易讓真相淹埋,令其人產生僥倖心理。且,正因這些鋪天蓋地的實打實真賬,才令三本賬四本賬下的敖黨一眾,平地內訌。
世子爺用盡身家。
秋豪攔都攔不住。
只能說廉衡想要的,世子爺當真,嘔心瀝血傾其所有在幫他實現。
借用秋豪心底的獨白:他主子儼然成了,鑽天打洞廉某人的收尾擦屁股)專業戶。
好在,所有暗樁都及時隱退。雖然烏叔想借機引出世子府所有暗樁,但狸叔和九宮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是他“永夜盟”想端就端的。以是,除極個別的暴漏,餘下皆重沉湖底。
處心積慮的烏叔,最終,相當於折了抱月樓還一無所獲。
散朝當日,就在敖馬兩黨各自熱火朝天地邊內訌邊商議著如何逃避審查、掩藏賬目時,由明皇欽派的——相里為甫為主指揮、趙英為總領的十幾支來自後軍都督府的、本負責京師防禦的數百鐵甲戰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時奔赴各大酒樓別館,將所有在冊登記的賬本,盡數裝箱帶走,未留一絲絲喘歇機會給他們。
便是有遠見之謀的,早兩天就匿藏了賬本的戲園子娼館子,也在世子府一封封的匿名舉報信裡和都督府的兵威之下,戰戰兢兢交出了所有掩藏的賬本子。
第六日繼續開朝。
一夜噩夢的明皇,飽嘗著饑荒的明皇,因百官貪墨而一度成為天下士子們矛頭的明皇,感到極其缺銀而非缺鈔的明皇,氣血虛浮地坐在髹金龍椅上,環視群臣,沉沉問伴朝太子明晟:“官捐塵埃落定,也有半月之久。歸集到太倉庫的四百萬兩白銀,太子以為如何處理,比較妥當啊?”
這是明晟伴朝兩年來,首次在早朝大殿上,被明皇開門見山地徵詢意見,心裡先是一緊,條件反射地瞥眼身側明胤以往垂站的地方——然而明胤此刻,正在譙明山避閒——因而他將走空的目光急速收回,略略打了打腹稿,就將廉衡提議的“地方募銀留歸地方,用作來年俸祿”等一應建議,如數奏明。
明皇對此建議,既賞識又不甘,不甘那一千多萬兩就此留歸地方。但要他駁斥,卻當真無甚理由可駁斥,只好暫允。
至於上奏要錢的所有奏疏,明皇一應甩給右相,令他夥同太子、世子商議定奪。
看似避閒京郊的世子爺,勞心勞力幾日幾夜未閤眼,就收到了明皇傳來返京急詔。
詔令明示,要他協理太子,一同處理政務。如此,他和明晟的戰爭,也就算被正式抬到了明面上。儲君看似儲君世子並非世子,日月相爭的局面終於明現。然儲位一日未定,這天下,便還是他明皇的天下。
喜歡白銀令請大家收藏:()白銀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