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極靜,汪忠賢這幾聲呵斥顯得就更加尖銳刺耳,明皇側眼他心罵他“多嘴”。汪忠賢麻著膽子閉上嘴,對這海匪頭子再有氣,也不敢再加造次,脖子一縮站那裡,渾身諂媚卑賤。
明皇喜色收縮,語調更加威逼:“你要朕將你送回海上,好繼續為寇,好與朕為敵?好盤剝荼毒沿海百姓?是嗎?”
梁道乾磕了一個響頭,鏗然道:“草民若再回海上,必然不是以匪之身回去。草民既回,當堂堂正正地回去。”
明皇眼睛亮了亮:“怎麼個堂堂正正?”
梁道乾:“草民半生為寇,與朝為敵,實非有意。若非聖祖禁海我等無以為生,若非沿海倭寇時時擾襲村民,草民也不致下海搶劫以謀生計。”
明皇:“你在抱怨朕,抱怨朝廷?”
梁道乾又是一個響頭:“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想通了問題所在,想為聖上分憂為聖人解決這些問題,草民為此甘願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哪怕拼盡餘生。”
明晟聽出了話音,怔愕一刻望向廉衡,眼神複雜至極。
明皇自然也聽懂了,卻還是裝糊塗道:“你有何請求,但說無妨,不必繞來繞去。”
梁道乾鏗然回應:“是。”他頓了頓,喉結兩次哽咽,終於大膽出聲,“草民想請王命,賜臣以武將之身,聯合東南幾位剿匪抗倭的英將,整合我八萬匪兵為大明海兵,齊心平定匪禍,擊退倭夷。”言畢他再頓了頓,重複著廉衡日前激盪他心潮的那些話,“朝廷抗倭抗寇這麼多年卻始終無果,不是戰船不堅大炮不響,亦非倭寇中十有七八是我大明子民不忍傷之,而是水師組建不利,結構有疾,若陛下肯信草民,草民必竭心配合朝廷強化我朝水師,打造出一支無堅不摧的海上軍隊,草民相信自己會成為帶領他們擊退倭賊的第一帥,草民在此甘心立誓,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誓要守我大明疆土,衛我大明海域。草民,想堂堂正正昂起頭朝天走,草民,想在史書青冊裡不止留下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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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畢他再度一個響頭。聲音極響,迴盪在武英殿震人心魄。
明皇雖猜到了他要說什麼,但也只是大概,當這詞氣激盪的豪言壯語真從這位身雄力壯的匪首口中吐出,其震懾力是當真不可小覷。即便相里為甫這位已修煉的“浪打空城寂寞回”的人物也不由得心生波瀾,一陣激動。
明晟瞪大眼睛看著梁道乾,再看回廉衡。
明皇平復心潮,故作鎮定道:“誰教你的這些主意?你以為平定四海是一句兒戲?”
梁道乾:“無人教草民說這些話,但說服草民下定決心歸順朝廷的是廉衡小兄弟。那晚他將我從敵手之中解救出來,草民感恩戴德,出於這份感激,我才認真地聆聽了以前根本不屑聽的話,也才有了今日的覺悟。還是那句,聖上若信草民乃草民之榮幸,聖上若不信,這便砍了草民的首級就是。”
明皇:“信任?你對抗朝廷約有三十年,你坐擁八萬人馬在南海,空口白牙叫朕信任你,談何容易?”
梁道乾噎詞了,末了道:“那要草民現在把心剖出來給陛下看……”
相里為甫溫溫笑出響動:“‘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梁英雄熱血當滴於戰場,而不是朝堂。”言畢他恭對明皇:“陛下,老臣有個主意,不妨將梁英雄家眷全數接到京師,母封誥命,兒授官爵,朝廷替他照顧好一家老少,也免去他後顧之憂。”
梁道乾聞言抬頭,辣辣兩條視線射向相里為甫,恨不能一掌拍扁了他。但其人乃一國大相,以他之身根本不能橫目其人,末了,梁道乾將求助目光轉向廉衡。
廉衡裝得一臉驚愕,亦惶惶然望向梁道乾,嘴唇幾翕幾合一字難吐,梁道乾觀之,即知廉衡也難挽局面。他下死勁捏緊袍角,整個人繃成一個滿弓。
廉衡只覺自己齷齪之極。梁道乾一心向陽,真誠以待,他卻背地各種使陰。但聯同相里為甫“質留”梁道乾家人在京,當真是不得已而為之。
明皇疑心甚重,若非以其家人為質,梁道乾相里為甫包括他廉衡,今日就是說出一百朵花來,王也斷不會放歸梁道乾,遑論授他兵權支援他平叛海匪整編水師!
為了不使梁道乾感到欺騙和失望,這提議只能由相里為甫提出,相爺堂堂冢宰,倒也不懼他懷恨。
明皇聽罷相里為甫之建議,思慮足有一刻鐘,仍未答覆,只令禁軍帶著梁道乾返回都察院待旨。就在那一刻,梁道乾突然明白了廉衡為何會說出“我們要效忠的王不是現在的王”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他領旨謝恩,臨退出大殿前,將太子明晟粗略瞥了眼。
梁道乾退出後,明皇故作不滿地望向廉衡:“如今這些局面,當真是你要的?”
廉衡並未正面回答,只虛虛一句卑弱地道:“臣只是覺得,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陛下天下太平矣。”
明皇失笑:“好一個‘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言畢拂袖離去。
由始至終一言未發的敖廣掠過廉衡身前,惡眉惡眼看著他道:“駙馬爺接下來,是不是又要回來跟本相鬥法了?”
廉衡笑而不語。
敖廣:“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老夫送你的官箴。”
廉衡:“謝過敖相爺了。”
相里為甫隨之從旁走過,略略瞥眼廉衡,沒事人似的淡淡雲去。
廉衡望著他二人背影,正欲邁下高高臺基,明晟忽道:“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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