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胤再道:“錢、鈔作輔幣。這是你找懷素的原因?”
廉衡:“嗯。開海貿易同諸蕃互市,不僅可激發沿海民生活力、減少倭患,更能輸入大量白銀。我查過舊史,聖祖未禁海之前,每年從南洋和倭國流進的白銀數目,高達舉國賦稅的五到十倍。白銀數量一旦得以保證,作為流通主幣的基礎也就得以保證。但,大額交易中白銀又存在不便攜特質,寶鈔作為輔幣的作用剛好凸顯出來,這也是寶鈔不可偏廢的原因。可想要寶鈔作為輔幣,配合白銀存在,一是國帑白銀豐沛、朝廷無需大肆印刷寶鈔去兌換百姓手中金銀,二是必須杜絕偽鈔去擾亂幣制。”
明胤理著思路,重複道:“為解決‘一是’而開海貿易,增加稅收保證銀需;為解決‘二是’找了懷素,新鑄版模嚴防偽造。”
廉衡乖巧點頭。
明胤思忖一刻,再問:“財政體制,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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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衡:“兩點:盛世減稅和統一徵管。”
明胤看眼他一撅一撅的屁股:“坐穩。細講。”
廉衡:“先說盛世減賦。從文景之治到漢武盛世,從貞觀之治到開元盛世,縱觀漢初、唐初形成‘兩大盛世’的成因,經濟繁榮是其最重要基礎,而創造經濟繁榮的不是加重稅收,而是輕徭薄賦。這是因稅賦高不等於實際稅收多!甚至高賦稅會促生反作用,因它達到一定程度時,勞作成本就會增加、人們的勞作積極性隨之降低、投入勞作領域的商賈規模隨之減少,使得稅基減小,進而導致總體稅收減少。”
明胤:“減賦,很難。”
廉衡:“《論語》載有魯哀公和有若一段對話:魯哀公問有若,收成不好國家財政開支不夠,當如何?有若說可以試試‘什一稅之’,即十份收成裡抽取一份稅收,魯哀公說十份抽兩份尚捉襟見肘,只抽一份豈非雪上加霜。有若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明胤沉默良久,才道:“鑑於前袁滅亡經驗,聖祖才要重農抑商嚴防民間武裝力量,因而即便是犧牲民生活力,也得換取政治穩定。想要陛下越過舊制,減少賦稅,並鼓勵商賈,談何容易。”
廉衡:“時勢在變,一國又焉能守舊不變?今已民怨載道,若繼續苛捐雜稅,萬民先反!”
明胤搖頭:“很難。”
廉衡:“不求鼓勵,起碼不再政策抑制。”
明胤沉默良久,也不知其究竟在想什麼,天長地久的沉默後,大人物這才又問:“你讓三位大人,跑去滇黔,是為,嘗試改變稅收徵收制度,實現統一徵管?”
“嗯。這是我給尤大人寫信主因。”小鬼忽湊近他,“哎,殿下不一直洞悉,我在耍什麼雜技麼?”
“莫鬧。”明胤抬手摁他腦瓜上,將他一撅一撅很不安穩的屁股摁實在馬車棕墊上,“慢慢說,為何,統一徵管?”
廉衡索性盤腿坐他面前,將密密匝匝、勾勾畫畫的四摺紙直接鋪明胤膝上,嘴底嘰嘰咕咕,邊指邊說,而大人物則側耳傾聽,邊思邊想。
“財政之關鍵,在於稅制。開海輸入白銀、活躍經濟後,徵稅充盈國帑,是相當重要一點。首先,我朝目今,稅收分散且混亂,嚴重缺乏朝廷統一調配。”
“譬如,地方州府收繳稅款,一般就近分配給地方各大衙門,而朝廷各部亦都各有府庫,戶部雖總攬財政大權,卻並非一個真正統領全國國庫的存在,因而在具體處理財政事務時,往往東一腳西一耙,紀盈老匹夫年年四處挪銀髮俸,就是活生生例子。朝廷無法有效掌握財政,就難以高效運用稅收,自然就談不上統一調撥了;其次,因重農抑商,我國商稅十分有限,以是田賦稅佔據主流。但田賦繳納多以糧食、絹布等實物為主。可怪就怪在,對於廣大農戶,普遍情況卻是實物稅與白銀皆要交,且越窮的地方所交白銀越多,而經濟富庶之地所交實物稅則越多。”
“造成這一現象主因,是因繳納實物稅作為祖制,始終難以動搖,白銀在稅收中的名義始終是補充實物稅的‘折色’。江南之地富庶,糧產高、漕運便,作為正色的實物稅徵集較易完成,但偏遠之地往往糧不足額、運輸不便,以是隻能繳納白銀,地方用這些白銀再就近買糧上繳……如此,愈是貧困之地賦稅壓力愈大。對於農戶而言,白銀並非保值品,糧食才是。然而,白銀愈是屯積居奇,愈是銀貴米賤,以是使用白銀交稅迫使百姓利益進一步受損。同時,由於轉運需要,官府收到的實物稅中,有一部分還要折銀以節省運輸損失,於是就要透過商人和市場進行買賣,此時把持糧食和白銀的地主商人就會從中套利,此為一剝;當官府將白銀運送到目的地後採購糧食又被盤剝一通。關鍵點,繳納折色時的米銀比價是官方定死的,所以銀價高騰,農戶只會被二次盤剝,政府亦損失稅收,地主商人卻大套其利,絕大多數白銀就這麼沉澱在了他們手裡,或買地或窖藏,使得白銀很難流進國帑。”
“然而白銀並非官方貨幣,沒法依靠增發貨幣解決財政危機,以是,朝廷只能繼續加派稅收。如此一直,惡性迴圈,直至今日。因而,改變徵管方式,重中之重。”
廉衡一氣說完。
明胤聲氣不聞。
小鬼收聲那一瞬,有些出神的大人物,特別想像敖頃一般,柔柔摸一摸他腦袋,問,如此操心上心,是否很累?然後小鬼藉機給他賣個萌。
然他沒有。理智告訴他,不想成為下一個敖頃,不想為其套牢,能遠不近。末了,大人物面無表情,聲音冷冷,故茬重提:“三位大人才在雲南施展拳腳,周遠圖也才剛去漳州,一切尚無眉目,你攪擾朝堂,反成他們掣肘之力,最終只能令他們毫無建樹還落得個致仕貶謫。”
廉衡嘴巴略抽,心說“得,白瞎我一通唾沫,真個雞同鴨講,啊不,對豬彈琴。”一瞬他只想跳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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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胤察覺他心思,知曉自己又將他推遠了,一瞬不安,甚至惶恐。一番糾結,他再次被逼出手,溫熱的掌心扣在其冰涼的腦門上,將其摁實在棕墊上,以防逃走。語調不明道:“說不得你一句?!”
嗨喲,您那是一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