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之後再回首,只能說少年你還是太年輕!無知者無畏!蠢有蠢能耐!
翌日“逢三日”,廉衡巷口卜卦看書到申時日鋪將近酉時,才拾掇身家疾步望弘文館奔。尚未近足弘文館北側的“落英亭”,就被羽衛攔查,這便是他從不在逢三日涉足弘文館主因。搜身查問、規規矩矩壞了聽課好興頭。唱喏正告明來意,取了褡褳讓搜檢時,秋豪從天而降。
廉衡驚異:“恩人?”
轉瞬便揉醒他那顆七竅玲瓏心。
秋豪微作揚手,羽衛抱拳恭退,他這才看向廉衡:“敝姓秋,名豪,字倉廩,稱不起恩人。”
廉衡忙打個恭,坦言道:“恩人日前出手相幫,救了小子賤命,天高地厚未酬一萬,自不敢忘。”
秋豪不設防被他客氣,矢口片刻才撿了句:“微兄當不起小先生這恩。”
廉衡見他防備,皮皮一笑,這就開始拍馬屁下套:“恩人每每現身,都像大羅菩薩出場,光輝萬丈。恩人姓秋,‘廩’必是取自於《管子·牧民》中‘倉廩實而知禮節’之意了。確屬好名,秋熟得倉廩滿,天下生民可都盼著尊兄的名諱好好地過個飽冬呢!”沒頭沒邊沒尾的恭維話令平素訥言敏行、依流緩進的秋細心一時摸不著天地,更摸不著小鬼亂脈,亦忘卻自己從天而降的目的,本是要順空兒從這鬼難纏身上套取些個有用資訊。
“尊兄在此,可是聽經講史來的?”廉衡稍加猜測他目的,便以毒攻毒先他一步,做各種輕巧盤問。秋豪迭忙搖頭,生怕他從速問自己些個高深學問。“哦”,小鬼輕輕巧巧哦了聲,再道:“尊兄身手矯健來去如風,又可揮手退羽,想必身份尊貴。不在館內聽學卻在這做金盾,想必是哪位大人的親信隨從了?人人皆知十二金翼手執月刀,但尊兄劍橫秋水,那必不是欽點金翼,卻不知尊兄高就哪裡?主家尊諱為何?小子日後報恩也能尋得尊兄寓所。”見他啞舌結口,一臉窮寇相,廉衡噙抹壞笑追趕著再加逗弄:“尊兄日前歇腳抱月樓,可是常去那裡?小子鐵嘴鋼牙瞎逞能,那日擾了尊兄們清淨,萬死難辭其疚,不知尊兄可有別的地方常去?銀樓、賭坊、春林班、戲園子,酒池肉林尊兄還去得哪個?小子去不起抱月樓,卻希望在他處賠禮、宴謝尊兄呢。”
霜打的秋豪,片語不能得、一問不敢回。真是一不留神,就失了上風。日後必得找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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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間聞得唐敬德氣中帶笑譴責道:“小將爺愛鑽天打洞,見誰都下套的毛病當是改不了了?!”廉衡循聲望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闊少扇搖足移,香風送爽,從一排羽衛身後迤邐現身。近他身邊三人,個個鳳表龍姿,尤以左側二子,端端不俗,呈日月疊璧,垂麗天之象。
廉衡立時凝神,急作深躬彎腰,裝作十分吃驚害怕的模樣,彷彿他根本不知這落英亭乃四子香車歇腳處,不過是因為昨日浸在賺金賺銀的快樂裡,一時忘了這是什麼地兒,才應得爽快。然他眉頭早已暗自擻動:四子齊現,看來他是應對了,邀三搭四,夜遊神倒是挺能幹的!亦或者他還真的是嘴仗無敵一戰成名,潢貴們都開始上趕著結交了!總而言之,烏叔神鬼難辨,他不正愁沒樹可靠?!他不正想攀附借勢?!四子無論攀扯上哪個不夠他腰金衣紫半輩子?!
思量間,唐敬德再作刁難:“花爺爺再不出來,秋家的祖墳不也得被你小子給刨開咯?!這若真扒出些個有用沒用的,你教他主子面兒往哪擱?!”
唐敬德說時掃眼衣玄袍直身、系白玉腰帶、踏金底皂靴的昂藏七尺、螓首蛾眉,肅肅如松下清風,高而徐引,神色自若間已叫秋豪直直躬下腰去。廉衡側眸,用餘光兒掃眼險些被他套捕的無辜子,十二分抱歉,想他趁水和泥的臭毛病,早就根深蒂固,有心亦是無心啊。他當真只想戲弄一二套近乎,好藉機認識攀附。誰曉得他主子這會兒會真龍現身。
四子近前,秋豪退避旁邊。廉衡一直未敢抬首,只是忙忙退離一步,腰恭得更低,當真怕起幾分。這四子乃“京城五子”中最為尊貴的,哪個碾死他不似碾死只蟭蟟。且不說他前日張口閉口言及皇權,就此時此刻的衝動打探,也夠他討一頓板子吃。欲速不達,即便是攀附也應攀附的滴水不漏才行,他怎就突然糊了腦子當各個金尊是花鬼,不要那歪架子呢!落英亭外如此忘卻身份,放肆僭越,萬望先保住小命。
“你躲退什麼?昨個兒給爺卜命,這腦瓜揚地不挺正、笑地不挺歡脫?”花鬼扇柄抵在他低垂的鴨頸上,往起抬了抬,直接“嘖”兒了一聲,“這都兩天了,怎麼還滿臉青,嗓子也沒見利索。”爾後又笑吃吃道,“罵街也是有代價的呀。”
廉衡微退半步,表情訕訕,俯首低語:“賤民擅入此地,擾了四位金軀清靜,罪該萬死。”
遊神挖他眼,想自己好不容易覓到只不畏豪強的小鷹隼,方才還與相里康誇他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人物,這會卻低聲下氣畏手畏腳,丟盡他顏面,正要出聲責備時,其右側著青衣襴衫、戴縐紗儒巾、攜本《孟子》的儒學,緩步走出,垂手將廉衡扶起,溫言溫語道:“小先生莫一味退避。太子懷瑾握瑜,世子淵渟嶽峙,吾等皆非虎豹。素聞館內私議小孟嘗文筆冠絕、倚馬可待,今日聽得唐兄說小先生要來,便跟隨太子世子,一道來睹先生風采,小先生還需自便些。”廉衡這才抬頭,但見其天質自然爽朗清舉,心下慨嘆不愧為右相長子,飽學青俊,思量間就聞他自報家門,“愚兄覆姓相里,單名為康。有幸看過賢弟幾篇文章,璧坐璣馳筆力獨扛,只當是個大筆如椽的飽學鴻儒,孰料你年紀如此之小,愚兄真是自愧不如啊。”
廉衡忙忙作揖:“尊兄過譽,小子為餬口亂寫了幾篇薄文罷了,不堪淬讀,且是個不明淨營生,豈敢在四位尊軀面前賣弄機巧。”
“唉唉唉我說你呢,”花鬼兩步跨近,水蛇腰一扭,大屁股頂開相里康,扇骨直敲廉衡前闊腦,但聽吧噠兩聲就聽他責罵,“今兒個裝得四五四六的,倒叫花爺爺不適應了,你能隨性點讓爺舒服些麼?!”
“草民不敢”。
花鬼柔柔眉心對三人說:“三位尊神若不先去,他便要一直人模狗樣,麻煩諸位快快移駕移步。”
“小先生莫作拘謹,你且抬起頭來。”明晟身披龍紋足蹬金靴,緩步走近他些,輕言慢語猶如麒麟吐玉,“聽聞你腹有千萬,今日有幸得見,不若去亭中小坐,與我們共談孔孟,各抒胸中丘壑。”
“草民豈敢僭越。”廉衡再做斂衽躬身。
明晟輕輕一笑,相里康則輕輕一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人已被花鬼拎雞仔兒似的拖入落英亭。廉衡被拉扯得背退倒走、踉蹌步歪,急急正冠整衫,甫一抬眼剛巧對上淵渟嶽峙的明胤世子陰涼深邃的眼神,似要看穿他一切偽善麵皮。這讓他完全確定那“大羿”就是他。想自己陰差陽錯,裝了摞廢紙回去,剛巧又在抱月樓搖唇鼓舌罵左黨,拋磚引玉方招了這世子注意,卻不知其對自己瞭解已多深?如何看待自己的動機和目的?還有這太子,亦對自己瞭解多少?
然而眼下最要緊的:是二龍搶珠,他當真要擇其一共謀大業?當真要擇,擇哪個更好呢?老爹昨晚再次告誡他的底線依舊是不碰皇家人不惹皇家事,他當真要違了老爹的叮囑踏入這泥潭裡?哎,反正他也不是一次兩次因不聽話而捱揍了!
一時分神,直踩花鬼一腳後跟,傅粉何郎夜遊神破口就罵:“你個小皮匠,差點把爺踩了個狗啃泥,活膩了得是,你可知爺有斷袖之癖,惹急了,爺就地法辦了你。”三子皆輕笑一聲,廉衡不由得面紅腹脹。還沒多熟,這羊皮狼就脫去該有的淑人君子偽麵皮,不要起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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