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暢覺得自己的手有點沉，接不住這杯酒。

唐思雲坐在一邊，大約是被氣氛感染，也可能是被靖宏圖的誠意打動，偷偷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江暢偏頭看靖川。

靖川坐得端正，完全不像是在自己家裡，更像是在別人家做客。他外套脫下來了，裡頭是淺灰色的毛衣。但家裡有地暖，其實毛衣穿不住，會熱，江暢只穿了一件襯衫，還把袖子亂七八糟地捲了上去，可靖川從頭到腳都是服帖的，端正的。

這些事情江暢一直都知道，知道靖川小時候媽媽就去世了，知道他媽媽還在的時候靖宏圖全國各地跑，家裡只有靖川一個人，他又要上學又要照顧生病的媽媽。

大概是兩個人交往兩三個月的時候。

有一次他們兩個路過江建生的公司，江暢翻了個白眼，指給靖川看，說那種嫌棄的語氣，說這是我親爹的公司。靖川抬頭往上一看，這麼高這麼大，得抬頭到這種程度才能看到最上頭。

那是兩個人第一次聊到自己的家庭，江暢問，你媽媽呢？離婚了還是……靖川說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

江暢“啊”了一聲，問：“生病嗎？”

靖川聲音淡淡：“淋巴癌。”

說實話，當時江暢心裡沒什麼太泛濫的同情和難過，他沒經歷過最親近的人去世，但經歷過自己的親爸是個人渣，他心裡覺得大概和自己“失去”親爸的感覺差不多吧，應該更嚴重一些，可那都是小學的事情了，這麼多年過去，應該沒什麼了。

“淋巴癌當時不好治嗎？小學的時候……醫療水平好像確實沒有現在先進。”

“不算，但是太費錢了。我爸天天跑在外面打比賽，賺來的錢全花進去，沒什麼用。”

“那家裡就你自己啊。”

“嗯。”

“肯定很辛苦。”

“也還行，過去挺久了，忘了。”

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知道靖川小時候在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但是必須得要靖宏圖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紅著眼眶，在他面前說對不起靖川，必須得要這樣，江暢才會發現。

原來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不瞭解靖川，甚至，甚至明明靖川把一切都跟他說過。只要他更加設身處地一點，更加心疼靖川一點，或許就不會那麼容易任性，那麼容易吃醋。

江暢猛然發現，可能靖川說的都是對的。

靖川提分手是在高考完的時候。

剛考完，江暢興沖沖地計劃著暑假兩個人去哪裡旅遊，他有點想進藏，滿腦子都是靖川穿民族服飾站在大草原上，肯定咔咔出片。但靖川高考完當天並沒有聯系江暢，江暢悶著頭做攻略，做完了一看時間都淩晨一點了。

他看手機，沒訊息，以為靖川今天太累了。

學霸嘛，高考壓力比學渣大多了。

他想了想，雖然知道靖川有開靜音的習慣，但是沒發晚安，也沒說自己在做攻略才消失了一晚上。擔心靖川今天秒睡，萬一忘記開靜音，打擾他睡覺。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手機裡有一條訊息。

“分開吧，不是一路人。”

江暢問過。他收到這條訊息人完全是懵的。搞不懂，拿著手機發愣，自己不就是睡了一覺，不就是做了一晚上旅遊攻略，怎麼醒來男朋友就沒有了？他給靖川發訊息，兩個字：“什麼？”

“江暢，我跟你談累了。”

那時候的江暢當然生氣，迷茫又生氣。他承認，這段時間兩個人交流少了，關系沒有以前親密了，他一直以為是因為靖川高考壓力太大，沒心思談戀愛。他全心全意地想著，高考結束之後他要帶靖川出去好好放鬆放鬆。

結果等來的就是這個，他沒有再回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江暢生氣了一年半，至今他看見靖川還要罵一句該死的大渣男。可是他現在突然發現，好像是這樣的，一直都是這樣的，靖川確實是很累的，只是自己沒發現。

談戀愛，對他來說只是小少爺錦上添花的消遣，他對別人的苦難很不敏感，太不敏感，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裡。可靖川不是，他一直都是痛苦而沉默的，自己視而不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