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最主要的茅草屋長長一條豎在突出的部位,這只屋子最中間掛著簡陋的木刻招牌“陸氏草堂”。
在這群茅草屋的最東頭一個拐角過去,擺著幾只堆起來的抱桶,和一輛對著被水完全浸濕的茅草的平頭車,那頭長著一頭半隻屋子高的石榴樹,上頭掛著緊緊裹著紅芯的花骨朵。以石榴樹為界,快有一整個屋子高的雜草,張牙舞爪地紮地而生,都聚集在拐角建屋的空地上。
濃密的雜草後頭才是南北方向而立的長條狀茅草屋,茅草屋中有條鋪著吸水茅草的泥路,走過後又是一條茅草屋。
所以這陸家的確挺寬闊,每間屋子都做的很大,就是簡陋到和周邊的建築格格不入。
那抹被關闍彥察覺到的陌生目光,就藏在拐角處那一群人高樣的雜草圃中。
他看到有個紮著規整羊角發髻的丫頭,躡手躡腳地掰開一頭遮掩視線的草叢,覷著眼看著他們。丫頭的面容飽滿紅潤,額角的絨發十分茂密,輕柔地好似親飄飄就能吹走的羽毛。她的衣袖遮掩著她半張面孔,關闍彥只能看到她鼻樑以上的部分,辨斷出這小女孩平日裡生活得不錯,家裡人待她不薄。
恰巧,這個小丫頭看著也是十歲左右的樣子。
他回憶起初到禺山鎮時,婦人們對陸子禮的說法,她們說陸神醫有個寶貝得不得了的女兒。所以,這丫頭定是陸神醫的掌上明珠了。
陸小丫頭是看到了有陌生人進入家中,心中好奇,才跑來偷看一二吧。他如是想到,放下戒心後也沒繼續掩飾去打探女孩的眼神。丫頭一下子反應過來,頓時藏到了草叢裡,看不到人影了。
而關闍彥對此早已渾不在乎。
此時,一行人已經跨入了“陸氏草堂”的門檻,他們發現茅草鋪搭下的屋子有著用低矮的磚土砌成的四面內牆,裡面只有兩扇掛在後頭牆壁上的窗戶,都被簾子遮了起來,幾乎泛不進光亮進來,唯有屋後幾只竹影在暗暗的薄紗簾後輕輕搖曳。
一隻有屋頂高的木頭櫃子背靠屋牆,其毛邊粗糙,上頭分分割成無數個整整齊齊的小櫃子,大概橫著有七八排,豎著也要有十幾列,每個屜櫃上都又用發黴泛黃的素絹作底、墨色書寫的中草藥名——黃連、白芍、千姜等等,數量之多,叫人目不暇接。
櫃子旁邊還細心地置了只小梯子,估摸是用來爬上去抓取最上頭難以直接夠到的藥材的。
雨水剛落,空氣裡還彌漫著木頭腐爛的黴味兒,可當他們步入屋子的那一刻起,這些潮潤的黴氣就都消失不見了。
屋內安置了好幾只雲紋褐色香爐,它們用一個很高的架子作為支撐,焚燒香料時飄渺的雲煙一縷縷散逸在空中,好似置身於仙境雲霧之中。
魏鬱春嗅出這些香味有些熟悉,氣息之中埋著微微的薑辣味,後味兒悠遠。這些香味可以驅散寒潮之氣,所以屋內才會暖意融融,叫人呼吸順暢了很多,布滿全身的濕汗也很快被烘幹了。
陸子禮先是走到了條案後,隨手開啟了幾只屜子,往藥草中掏了一把,聽到嘩啦啦的幹草碰撞聲後,他才頷首滿意離開。在他動作的時候,魏鬱春瞥見了他在屜子中擺置的木炭粉包——這種事物,她在古溪村時也見到過家裡擺放,是防止南方返潮時家中起黴兒所用的工具。
看來這陸大夫是非常愛護藥材之人,行事也謹慎,看著確實名不虛傳。
陸子禮突然回眸而來,黯淡的眸子裡倒映的是關闍彥的面容,在他這泛著死水的眼裡,有著豐俊面容的關闍彥,也成了灰撲撲幹巴巴的紙片人。
關闍彥被他突如其來的凝視盯得渾身發怵,旋即提起了十二分警惕心,簡直像被侵犯底線後奓毛的貓,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那陸子禮是他見過第一個面對這樣的自己時,不為所動的人。
陸子禮盯了他一會兒,冷不丁丟擲一句:“肝火急,氣息虛,面色濕青,身體行動重乏。公子是有內疾吧?”
關闍彥眉頭舒展一二,對照陸子禮的話還真的仔仔細細掂量掂量了自己渾身的筋骨,果不其然,真有滯鈍之意,感覺關節裡好似儲了不少濕水一樣,把身子拖得越來越重。這種反應他還是剛剛發現自己有的,若不是陸子禮提醒,他到現在定還不知道。
他心中的忌憚感弱了幾分,又想起這陸大夫同別的普通郎中不同,開口不是先討要診費,而是真的給人看出問題來。估摸著確實有幾分厲害。
陸子禮眼神動了動,示意魏鬱春也一起聽他的話:“二位先去診臺坐下吧。”
魏鬱春和關闍彥循著他的眼神望去,發現屋內東側擺著好幾個用木頭雕刻成的人體xue位人形擺件,大的有真人高,小的可能僅有一隻香爐高。診臺就是一隻小桌案,案後是大夫所坐的蒲團,案前則是留給客人坐的小杌子,杌子腿兒好像都不齊,還沒坐上去都感覺人已在上頭搖搖欲墜了。
診臺所在的一隅之地因為周邊堆放了不少類似於藥臼、藥流、陶土藥鍋等等制藥器具的物件,所以逼仄地最多隻能容下三四個人。
陸子禮自己就是個大高個子,踏過去的時候都有些勉強。同他身高差不多,卻要比他健康結實多的關闍彥就更牽強了。魏鬱春則覺得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