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問那位醫工洗浴之地在何處,想來也是要住在這裡許久的緣故,醫工對宅子的結構很是熟悉,好心給她指路,跨過最中間的花廳便能看到被兩畔池塘粉荷簇擁的廊道,順著起走過去,來到後院長亭,下了石階,荷香四漫,一陣陣冒著熱氣的白霧咕嘟咕嘟地從花叢中溢位。穿過又一片花叢,一條鋪著竹階的平橋出現,橋下又是生著叢叢嫩荷與蓮葉的蓮池,平橋一直延伸到一隻長門面前,“溫香闕”的牌匾掛在高處正中間。
聽說裡面是一片大溫泉,一年四季皆常溫,杜家斥巨資將起隔為兩片池子,再平地起高樓,建成了兩只溫泉屋,屋裡屋外皆鋪著上好的竹階,赤著腳便能走。兩只溫泉屋連在一起,一個為女眷使用,名為“溫香闕”,另一處男子的則叫做“龍泉宮”。
魏鬱春赤著腳踏入,見溫泉畔皆擺著盥盆、巾櫛、梳篦等物件,精緻非凡。泉畔還有一處木製衣架,上面掛著一些女子閨房所用的合歡襟、褻褲和繡著各式花紋的浴裙,皆是新的。她總覺得受寵若驚,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她都從未用過如此奢侈的浴池。
她探腳試了一番泉中水溫,再慢慢滑入其中,香湯沒骨,甫一進去,便覺得渾身被荷香浸透,體溫漸漸升高,餘毒好似也順著泉霧從她體內蒸發走。
她忍不住閉上了眼,靠著玉磚砌成的岸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時,竟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面板都被泡得又皺又白,外面夕陽西下,溫香闕中未燃燈,闕中寬敞,陰處無光,十分冷清。她匆忙從泉中抽身,劃動的水花聲音在空敞的闕中蕩動迴音,但她分明只掀動了幾絲水花,卻聽到周遭傳來連綿不絕的浪花聲,竟有些駭人。
她信手從衣架上取來一套新衣穿上,烏黑的濕發被胡亂擦幹,披在身後,她赤著濕漉漉的腳,拖曳起長長的浴裙,繞開屏風從長門離去。
誰知倉皇之間,卻遇到了剛摸回來的關闍彥。說來也巧,他也是剛沐浴完出來,一頭濕漉漉的長發,一襲靛藍色的長袍慵懶地披在身上,他赤著足一路從龍泉宮走出來,站在平橋之上,此時正走在她的前頭。
魏鬱春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從泉中抽離時聽到的浪花聲,絕大部分傳自隔壁的龍泉宮。
關闍彥也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才轉身過來,結果看到魏鬱春,也是極度錯愕。
“這麼巧?”他頓在原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旋即又看了眼她身後在夕陽下漸漸歸於黯淡的溫香闕,道,“你沐浴的時候不點燈麼?泉邊路滑,小心成落湯雞。”
“我還以為隔壁無人呢。”他隨手摸了摸後脖。
他跟她相處時間算久了,一貫是這種插科打諢的作風。說話不大好聽,但有時候也不會有什麼攻擊性。
雖是熟絡的關系,但話意卻不冷不熱,眼睛裡有些錯愕,但更多的是平淡。他半邊臉背對光處,陰影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關於他的事物裡,除了聲音還有眼神,其餘落在魏鬱春眼中的,都好似覆著朦朧的霧氣,看不真切,也忽地讀不懂了。
她只以為自己與他的距離還是有些遠,又走近了些,卻發現還是看不真切。怎麼回事,他從前不是這幅模樣的。
眼看他們之間僅有一步之遙,她再無法向前,否則便太失禮了。
她微微頓了頓,將眼神掩在眼皮下,妄圖壓下那陣興奮勁兒,佯裝鎮定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麼?”
關闍彥也定住了神色,他先解釋道:“古溪村的事情我跟杜明堂那邊已經安頓好了,此地是京郊的二坊山。等一些事情了卻後,我會喊人將你送回南禺。”
他要將她送走?那他到底喜不喜歡她?
魏鬱春止不住失落,但未表露在外,她點點頭,岔開話題,問他:“你與杜公子今日去了何處?現在剛回來嗎?”
她畢竟也是知情者,將杜明堂的事情告訴她也無妨。反而要是一瞞再瞞,她也一定會想辦法得知隱情,豈不把事情辦麻煩了?
關闍彥如是想著,道:“杜明堂之所以也會墜入祭壇,多半受我牽連,於是我跟他秘密回京城,調查幕後黑手。今日在杜府與杜明堂的父母商量對策。”
魏鬱春點點頭,看似認真,實際上她的心思壓根不在這上面。
她沒說話,有沒再問他什麼,他也沒打算上趕著說話。
他抬眼望了眼天色,又聽到遠處傳來的隱隱呼喚聲——那是杜明茜的聲音——還是讓他感到渾身肉麻的那句“彥哥哥”。
他就是怕一回來就被這丫頭纏上,才直接從後院翻進來先沐浴。要不然以他對杜明茜的瞭解,她大可在龍泉宮大擺筵席,觀摩他洗浴都是大有可能的。
杜明堂是跟他一起回來的,原是叫他幫忙望風,誰知道他這麼不靠譜,才一炷香的功夫就露餡了。杜明茜估摸是滿宅子尋他的蹤跡了。
關闍彥頭疼不已,回頭看向魏鬱春:“那丫頭估摸馬上就找上門來了。我如今衣衫不整,實在不合禮數。待會兒見吧。”
那丫頭?杜明茜?
她知道杜明茜對他多有欽慕,也對自己很排斥,若是他們相見,自己又何時能尋到機會跟他搭話?她雖不抵觸杜明茜,但到底和她共享了對同一個人的那份欣賞,心裡還是會過意不去。所以,她更希望自己在杜明茜之前遇到他。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她是等不了下一次的。
魏鬱春抿了抿唇,似是緊張。
“等等,有些話我等不到待會再說了。”
她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