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陶司直被那個少年郎嘲弄了一番,他卻嘆息一聲,非但不惱,還招呼那少年一起跟著他跨門入院。
年久失修的木門掛滿了蛛網,院內雜草瘋長,攔住了諸人部分視線,遠遠僅可見一間正對大門的寢屋還算正常,雖談不上多幹淨,但起碼像個活人能待的地方。
魏鬱春剛以為,此地是一處陶司直為了隱蔽談話,而隨意找的一處荒廢宅子。
結果少年開口的話,卻令她驚訝了。
“陶司直,您這是多久沒回家看看了?這草都長成這樣了,地也不掃掃呀!”
魏鬱春看著走在前頭的陶明案筆直如山的背影,難以將此處荒蕪破敗的院子與他君子的模樣聯系起來,但事實便是,這處屋子的確就是他的家。
京城的官員,多麼努力上進才能咬上的香餑餑,即便官職再小,幾年下來,斂下的錢財也少不了,至少足夠他住上一個地界稍好又整潔的院子了。
魏鬱春見過太多上任後便飄飄然、忘記本心的例子,奢靡無度、暗飽私囊者,連朔州府都遍地走了,這位陶司直分明官位不算小、做的還是個大理寺的京差,可至始至終姿態清明,甚至連自己的生活都過得清貧。
看來他是個很清正廉潔的官員,魏鬱春暗忖著,突然覺得他的形象高大了起來,對他的話也開始重視了起來。
那少年在入院時還跟陶司直有一搭沒一搭閑扯了兩句,從他們的對話得知,少年名為章念,是大理寺的一名九品小司務,與陶明案素日交好,出走地方辦案都是形影不離的搭檔。
入了那唯一還能看的屋子,魏鬱春發現屋內不過幾尺桌案、幾盞油燭、一沓沓厚到半人高的案呈、檔案抄錄,除去筆墨紙硯,還有一張簡陋的硬木板床跟兩三張小杌子,寒酸至極。
可屋內卻打掃得幹幹淨淨,甚至還有一股似有似無的焚木之香散逸在半空中,與屋外小院子截然不同。
原本魏鬱春還以為這院子荒涼,是因為陶明案公務繁忙,無空回家。
進了屋後,她立馬就反應過來,他哪裡是不回家,甚至是日日夜夜都要回家收拾家務的那種人,但他又極度繁忙,忙到只能收拾屋內棲息的一畝三分地,外頭的院子卻無空收拾搭理,實屬矛盾。
大理寺值班處理應有留他過夜的地方,既是繁忙,為何還要沒日沒夜尋回這處偏僻的野院住下?
魏鬱春百思不得其解,她心思靈巧,凡是遇上留有疑竇的事,她都要定定地思索半晌,但今日她顯然已經沒了那份精力了。
她大腦放空,一邊放鬆又一邊忍不住緊張地看著面前兩個男人搬弄傢俱。
叫章唸的少年郎輕車熟路地撂了衣擺蹲坐在了一張杌子上,六七尺的男兒瞬間矮到僅能看到個人頭。
魏鬱春也被他們二人請著落了坐,語氣態度都算客氣。
緊接著陶明案去外頭井邊將粉黛洗淨,很快回來,也跟著大家坐下杌凳,高大的形象也礙不住寒酸氣氛的渲染,突然萎了半截下去。
空氣一時尷尬,但陶司直好似有些焦急,他開門見山,將尷尬感轉化為焦灼感:“初次見面,在下是大理寺司職陶明案,奉命調查京城芳櫻樓一案。”
章念沒料到一向持重的陶明案會這麼直白,他抵了抵他的手肘,壓著聲擔心提醒道:“司直,聖命不可違,就這麼把調查芳櫻樓的事情洩露給別人,真的沒問題麼?”
是了,這位陶司直正是芳櫻樓一案中最為有名的人物,他以一己之力牽扯朝中暗流,引火燒身,他卻不卑不亢,死腦筋得厲害,大理寺公事的同僚們哪一個不知道他得罪了朝中權貴的中心人物——吏部周尚書?
於是一個個都跟他劃清界線,如今,他落到這個田地,也就章念這個傻小子還肯跟著他了。
但除了章念跟一些知道內情的朝中人士,無人知道他以死請罪,逼聖人批準他調查櫻樓怪案的事。
聖人忌憚了周尚書,卻無法公然調查朝中暗黨,於是便把鍋直接甩給了巴不得上跟著辦事的陶明案,但同時,又要求他不可在調查案子的時候高調行事,杜絕觸動朝中重臣的利益。
所以,陶明案和章念一直在默默辦案,不與旁人講清此事。
於是,章念看到陶明案一下子就把這個搞不好能掉腦袋的秘密,大大方方說了出去,聽的人甚至還是個冒充旁人身份的法外狂徒,身份不明。
章念提醒陶明案後,對方理都不理他一下,甚至視若無物,還在進一步說話。
章念搞不清楚陶明案這個死腦筋又在想什麼,但又阻止不了他,於是苦不堪言,蔫兒頭巴腦起來,不說話了。
陶明暗將龐小曲的事情解釋了一通:“此案因種種原因不可公開審理,我只好默默尋著線索。今日我等發現櫻樓變動,而最近接近此地的可疑人物唯有昨晚攜妻遊街的安南都督,實屬蹊蹺。今日酒宴中,參宴者便有其妻魏氏,據我調查,魏氏參宴一事皆由安南都督親手安排,目的有二,其一助魏氏拉攏貴女、躋身名流,其二奪得春桃詩魁一名,拿下勝禮——如意冰玉瓶。”